“小蓝,在家好好待着!”
蓼兰冲出地下室后,头也不回便又扎进雨幕之中。
狂风裹挟着雨水浇撒在她的脸上,一滴一滴往下坠,棉纶风衣的表面上,水渍散开,如同泼墨画中正在绽放的莲花。
很多很多年以前,有个男孩告诉她,每一场暴雨里,都有成千上万的人,他们带着自己的故事,在积水的街道上互相擦肩而过,沉默,孤傲,却又极力伪装,但凡有一人能上前倾听他们尘封的心事,也一定会让他们泪流满面,然而这个世界总是很冷漠,只有漫天的雨浇灌着他们本就失温的内心,他们背对背就在这样的天地间错过,就像只有七秒记忆的鱼,七秒过后,永远地,相忘于江湖。
那时候的蓼兰总会想,即便是鱼,在那七秒里,也一定会拼了命地记住它所遇到的一切,相忘与错过并非它所情愿的。
没有“子非鱼焉知鱼”的争执,只有藏在心底的慢慢升腾的悲伤。
是的,人总是会错过的,人也总在不断地错过。
所以蓼兰错过了那个男孩,就在某一场雨夜,整整六十年,甚至连擦肩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她又站在了暴雨中。仰头,闭目,无声地微笑。
这一次,她不想再错过了。
“赤兔!”她对着瓢泼大雨,嘶声呼唤。
低沉的引擎发动声从院子角落传来,不一会儿,一辆银灰色的超跑停在了蓼兰面前。
兰博基尼Egoista,21世纪初诞生的燃油概念超跑,问世时全球限量一辆,虽惊艳世人却昙花一现。
第四次科技革命的完成,带来了可控核聚变技术和清洁能源的大规模使用,半个世纪不到的时间,燃油动力汽车几乎快被尽数淘汰,Egoista也始终未能量产,就连唯一的一辆也隐没于历史中。
银灰色车身与绛红色座舱的冷暖色差搭配,极具线条感和立体层次感的流线型车身,三叉戟般的车头,灵感来源于21世纪阿帕奇直升机的单座舱,以及战机同款舱盖型车门,让这款酷炫的老式燃油超跑本应出现在汽车历史展览馆里。
但现在这辆古董跑车出现在一个同样古董的老人身前。
“没想到啊,还有能再用到你的一天,”蓼兰走近Egoista,“开门。”
话音刚落,舱盖型车门缓缓向上打开,蓼兰娴熟地翻进了座舱,这个动作她在年轻时曾重复过千万遍,甚至有一次她是从时速300公里的列车上隔着一条狭长的溪谷跳进去的。
车载加温系统自动开启,刚刚落入车内的雨水开始慢慢蒸发,仪表盘上的0到10刻度指示灯由蓝到红逐个亮起。
眼前的一切都逐渐熟悉起来。
“启动!”蓼兰扶稳了方向盘。
“蓼兰女士,系统检测到您呼出气体中的酒精含量已达到酒驾标准,建议稍后出行!”音响里传出提醒酒驾的温柔女声。
“我干!帅不过三秒……”蓼兰气愤地拍打着方向盘,“赤兔,改为自动驾驶,去西奈山医疗中心,要快!”
“了解。目的地西奈山医疗中心,即将为您定速巡航,时速70千米。”
“70?改装后的V16发动机你用来龟爬?”蓼兰气得发抖,“我没时间懂吗没时间!”
“蓼兰女士,根据米国法律规定,自动驾驶最高时速120千米,而老年人不得超过时速70千米。”
蓼兰真想原地爆炸。
眼前的一切又好像不是那么的熟悉了。
新的交通秩序,新的法律秩序,甚至新的国际秩序。
“见鬼!当初我就不该安装人工智能,呸!人工智障!麻烦事儿真多!”蓼兰破口大骂。
·
凌晨时分,西奈山医疗中心的走廊上灯光惨淡。
寂静,出奇的寂静。
亮着绿光的通道指示灯时不时发出嘀嘀的低鸣。阴风阵阵,从楼梯间的门缝中吹进来,两片门扇不停地互相拍打着,咔咔作响,仿佛黑暗中吮血的凶兽正在磨牙。
“叮呤呤呤……!”
一阵急促的呼叫铃打破了原有的寂静,在走廊内盘旋回荡。
正在打瞌睡的年轻护士忽的被惊醒,下意识地按下了对讲键。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吗?”年轻护士揉着惺忪的睡眼。
“嗞嗞嗞……”医用呼叫系统里传来干扰电流的杂音。
“您好,请您把身边的通讯设备关掉,谢谢!”
“嗞嗞嗞……”
护士抬起头来,疑惑地看了一眼走廊显示屏。
巨大的恐惧感如潮水般吞噬了她。
显示屏上,呼叫的床位号为红得耀眼的“000”。
“这……怎么可能?”护士用力地咽了咽口水,“我印象里没有这个床位号啊……”
“应该是屏显器出问题了吧……”护士尽力安慰着自己,“可是……呼叫铃又是怎么回事?”
“砰!”
走廊尽头唯一的那扇过道窗被狂风扫开,窗门吱呀吱呀地随风摆动,雨水倾泻进来,滴答滴答的落雨声由远及近。
年轻的护士已经瘫坐在椅子上,她被吓得不轻。但她知道,她需要把窗户关上。
“真倒霉!邪乎的事都被我碰上了,今天为什么偏偏是我值班?”护士苦着脸重新站起身来,三步并做两步地走向尽头那扇过道窗。
她的背后,一个黑影一闪而过,蹿进了阴暗的楼梯间。
锁上窗户后,年轻的护士转身返回护士站,路上,她碰到了刚刚巡房结束的护士长。
“你在这里做什么?”护士长不解地问。
“走廊尽头的过道窗被风吹开了,我刚把它关上。”
“过道窗?我日落时就把它锁上了啊,怎么会被吹得开呢?”护士长很不满,她认为小护士一定是偷懒了,估计刚从哪个空病房睡醒出来。
年轻的护士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可是,地面上确实有雨水啊,不信您可以去看!”
护士长随小护士来到走廊尽头,看到了地面上的一滩雨渍。
“好吧,那可能是日落后有患者重新打开了这扇窗户。”护士长的语气柔和了些。
“对了护士长,综合楼现在有000号床位吗?”年轻护士问。
“当然有啊。”护士长轻描淡写地回答。
“呼……那就好那就好,可能是我没记住。刚刚000号床位的患者按了呼叫铃却没说话,可把我吓到了!”年轻护士抚着胸脯长舒一口气,“他可能不会使用呼叫系统,护士长,能告诉我一下000号床位在哪里吗?”
护士长突然僵在原地,浑身发怵。
“天呐!你在说什么?!编号不带字母的,那都是……停尸间的床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