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还没跟上，手却已经抬了起来。江沉沙反应极快，一下擒住了对方的手：“谁！”
“松开！”
宁误？定睛一看，果然是她。江沉沙愣了一下：“你在……”
话未说完，宁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向远处的山林。
循着看去，山里一片晦暗。天将入夜，加上重云压顶，今夜注定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江沉沙眯起眼，仔细观察着山林间的动静，忽然看见一点细小的火光一闪而过。
那火光小而明亮，闪动几下后不见了踪影。
“那不是火把。”宁误压低声音。
江沉沙铁青着一张脸。那当然不是火把，而是百仞火，是墨家为了传递军令而设计的械器。方才那长短相间的闪烁，很明显是先行的斥候在传递消息。
能用上百仞火的队伍，少说也有数百人。如此人数，出现在金云村外……江沉沙看了一眼方向，火光闪动的位置离大瀑布很近。
会是追兵吗……他不确定。
“那是官兵吧？也可能是辰王教的人。”宁误后退一步，“我必须要走了。”
“去哪？”江沉沙反问，“你孤身一人，余毒未消，而且连件厚实的衣服都没有，在这深山里恐怕连一晚也熬不过。”
宁误语气平静：“我九岁离家时，也是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在冬天的大山里一个人走了三个月。”
见她目光笃定，江沉沙叹了口气：“至少带点干粮走吧。”
宁误不语，迈开步子。可她刚走出两步，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轻笑：“好较真的小姑娘。”
这声音！江沉沙吃了一惊。二人一齐向身后看去，只见柔姨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黑衣，与夜色浑然一体。
宁误瞪大了眼睛，她距柔姨不过两三步的距离，竟毫无察觉。
“不必推辞了，能带走的东西都尽量带走吧，然后离开，越远越好。”柔姨依旧笑着，“你们刚刚看见的那些人，会荡平这座村子的。”
这风轻云淡的几句话，让江沉沙脊背一凉：“什么？”
“不要多问。”柔姨摆了摆手，“快走吧，赶在大雨之前。”说罢，她转身要走。
这个女人果然不一般。江沉沙拧紧眉头，喊了一句“前辈”，正要去追，可一眨眼的功夫，柔姨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还未等他反应，一只手轻轻搭上了他的肩，伴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
“劝你走，是为你好。”柔姨附到他耳边，低声道，“江沉沙。”
一种本能的恐惧感猛地涌了上来。江沉沙一跃而出，飞快地退了几步，感到后背上的冷汗在风中发凉。已经多少年了，即便面临飞蝗般的箭雨，他也没有过这种感觉。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咬紧牙关，悄然划破了掌心。
“留着力气赶路吧。”柔姨笑了笑，轻身一跃，踩在了屋檐上，“你要是死在这儿，就太可惜了。”
江沉沙不敢轻举妄动，他还没有蠢到看不清实力的差距。大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一道闪电在云中裂开，紫光照亮了那一身黑衣。
柔姨移开目光，看向宁误，稍作犹豫后，她隐入了夜色中。没有脚步声。无论是来，还是去，她都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宁误松开一口气，倚在墙上：“她大概是个了不得的刺客。”
“刺客……”江沉沙在墙上一蹬，翻上屋顶。放眼望去，没有半个人影。今夜的金云村一片冷寂，大雨将至，街道上空无一人。
“你能不能再用一次纵横术？”
“会瞎的。”宁误苦笑，“以我现在的气力，一天一次，便是极限了。”
该如何是好？江沉沙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如果柔姨所言不虚，官兵为什么要荡平这座偏远的小村？金云村只有这几日雾散方能进入，而这一大队人马又恰好赶到……
难道柔姨是官府的人？江沉沙转念一想，倘若她真是官府中人，当初进村时为何要出手相助？如今官兵赶到，为什么反而劝我离开？
思绪如乱麻，在脑海中纠缠不休。既然理不清头绪，他索性抛开一切疑虑，集中注意力思考接下来该做的事。这是在北境边关养成的习惯，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一昧地揣测只会作茧自缚。
杨府是不能回去了。江沉沙暗自思量。自己刚刚坦明叛贼身份，大队兵马就接踵而至，实在太过“巧合”。杨逐是个聪明人，为了全村人性命，他连女儿都可以弃于不顾，更何况一个外来的罪人？
不论这些官兵为何而来，背负着叛国重罪的江沉沙都必须尽快离开。
他一跃而下：“误姑娘，到我背上来！”
“啊？”
见宁误迟迟不动，江沉沙“啧”了一声，喊了一句“得罪了”，一把将她扛了起来。他再次翻上屋顶，一脚踏碎瓦片，朝杨府飞奔而去。
沿途的许多窗户已经被打开。人们或睡眼惺忪，或皱眉凝视，目光纷纷投向黑夜山林中那些星星点点的火光。
要乱了。江沉沙不禁加快脚步。
“你做什么！”宁误用力拍打他的后背，“放我下去！”
江沉沙把心一横：“想不想跟我走！”
宁误一愣，脸蓦地一红。
“我带你出去，保你安全，但要你帮我一个忙，”他目不斜视，“去杨府打听一下青莲子的下落，若他人不在府上，就把他的书笈带出来。”
“为什么要我去？”
“我还有一件事要办。”江沉沙稍稍侧过眼，看向她，“我能相信你吗。”
宁误撇开目光，低头看着疾速掠过的片片青瓦，沉默片刻，轻轻拍了拍江沉沙的背：“嗯。”
江沉沙点了点头，朝着杨府的光亮三步并作两步，飞身一跃落地，抬头便是杨府大门的匾额。他放下宁误，向河边指了指：“事成之后，找一条船，沿着河一直向下划，在第一个分岔口向左，山洞里有一座老庙。在那里躲好等我。”
二人只对视一眼，便各自行动起来。宁误推门入府时，江沉沙也已经箭步而出，疾风般向河边跑去。
要想走出这座村子，除了地图，还有一样东西必不可少——抵御毒雾的秘药。在这金云村中，江沉沙只与杨家有交情，而杨千钧恰好有秘药的配方。
不知为何，他认定杨千钧就在那座老庙里，并且毫不犹豫地行动了起来。
这种直觉让他感到不安。
就像虫子能感受到大雨将至。每当临战时，他的思维和感官都会变得极其敏锐，在北境边关的无数次锤炼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嘎吱”一声，他踩上一艘小船。船板经不起猛烈的一跃，发出了欲裂的声响。
江沉沙顾不上那么多，用血刀斩断绳索，抡起桨用力向下划去。没有了月光和星辉，河面上一片漆黑，连水流声都显得湍急了起来。
与此同时，方才还沉寂的金云村开始嘈杂了起来。他向后看了一眼，锁紧了眉头。
墨色的山林里，一串明晃晃的火光划破夜色，迎着呼啸的狂风徐徐前行。比起最初见到时，行军的长度已经少了一段，前方的军队应该马上就会进入山涧了。
有上千人。江沉沙只消一眼便知。
他强压住内心的不安感，回过头正准备呼喊杨千钧的名字，忽然感到有一丝凉意落在了脸上。
“啪嗒啪嗒……”
“哗——”河面波澜骤起。
大雨如期而至。
想到柔姨的话，江沉沙挥得更用力了些，他不太会划船，蛮力之下，木桨“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小船顺流疾下，在河道内来回冲撞，船头都被豁开了一个大口子。
没了船桨，江沉沙索性用手，在大雨中拍起层层水花：“杨千钧！”
“江川？”前方忽然传来了声音，紧接着亮起了光。只见一叶小船停靠在洞口，杨千钧端坐其上，面前放着盏小油灯：“是那老东西让你来的？”
果然在！江沉沙一跃而起，险些把杨千钧的小船踩翻：“配方！”
“什么？”
“秘药的配方！”
杨千钧反应了一会儿，然后失笑道：“那么多种药草和用量，我怎么能记得住？方子就埋在了河对岸的一棵……”
“去拿。”虽然预料到了会是这样，可江沉沙还是难免有些沉不住气。
“现在？等雨停了再……”
“官兵马上就进村了！”江沉沙一把夺过桨，把船划进了雨里。杨千钧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看见山上的光点，他脸色陡变：“怎，怎么回事！”
“不清楚。”江沉沙浑身湿透，下巴不住地滴水，“对方有上千人。”
杨千钧胡乱抹了把脸：“逆着水流划不快！我们在前面上岸！”
二人弃了船，跃上了满是乱石的河岸。江沉沙脚程快，迎着风雨一路向上，看见村子里的光亮时，他放轻脚步，悄然靠了过去，躲在了离得最近的树后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