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一片死寂,青莲子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消失了。
“青莲子!”江沉沙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人应答,声音再次被这片夜色吞没。冷风轻拂,像是一只无形撩拨的手,挠得人心里发麻。
江沉沙不是没见过类似的情况。北境常年大雪,沟壑经常被大雪掩盖,表面上都是平的,一脚踩上去能吞掉大半个人。北雁军夜行时,经常有小个子的兵走着走着就不见了,要是拉出来晚了,能把人冻坏。
四下看去,这林子里既没有遮掩,又没有野兽,那人就只能在地下了。
江沉沙目光一凛,将手刺入了潮湿腥臭的泥土中。兵家代代秘传的血术,靠的就是以血驭血,这片浸透人血、令人毛骨悚然的土地,反倒成了兵家绝好的武器。
江沉沙咬紧牙关,凝聚整片地下的血,青筋毕露,大喝一声:“起!”
地下传来震动,仿佛有巨兽在咆哮。霎时间,土地破碎,地面逐节开裂,裂隙像蜘蛛网一样向四面八方散开。
有了!他心里一动,把手往地上一砸,面前瞬间开出一道巨大的缝。
空气一进去,青莲子立马咳了起来,一张小白脸都被憋成了紫红色。他还顾不得睁开眼,就含着一口污泥,支支吾吾地大喊道:“当心!”
话音刚落,一声细响破土而出。江沉沙侧身一闪,一根藤蔓贴着他的鼻尖飞速刺过。那藤子血红血红的,端头形如人手,节疤就像关节一样,扭起来带着一股腥风。
“呸,呸呸呸!噫……差点以为自己要死了叻!”青莲子吐了吐舌头,和着泪花揉开眼睛,“你可小心!这玩意儿会把人拖——喔哦——”
一口气还没憋完,他就又被拖了下去。
江沉沙又气,又觉得好笑。眼见更多的藤蔓破土而出,他从泥里抽出两把血刀,一边挥砍一边向青莲子陷入的地方跑去。
那怪藤就像感知到了他的想法一般,遍地纠缠,前后夹击,把短短几步路弄得寸步难行。眼看这些藤蔓越砍越多,江沉沙心里有些焦急,再这么耽搁下去,青莲子未必能撑得住。
他一咬牙,想到了下下之策——
火。
既然有人在这里布下了辟火阵,就说明这怪东西应该怕火。江沉沙将两把刀合二为一,做出一把细长的长刀,然后横刀向后一甩。
“呼”的一声,细刃呼啸生风,在月光下划出一道血红的细线,硬是切断了枯木,一刀砍进了后山坡。
藤蔓已经重重缠在了脚上,江沉沙已无退路。他断喝一声,抬刀奋力一挑,把深埋在地下的符石钉连根掀起。辟火阵一破,阵外的热浪瞬间涌了进来。
枯木遇了明火,火海立刻烧了进来。火舌面前,那些怪藤跟着了魔一样疯狂扭动起来,一下四散开,朝地下猛钻去。
果然如此。江沉沙长舒一口气。这片土地本来就潮湿阴冷,加上刚刚那一番折腾,四周已经没了可以燃烧的枯草,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防火线。
没了后顾之忧,江沉沙一个箭步跃进裂缝,用手往两边一推,原本就松动了的泥土应势排开。他屏息顺着向下,一路滑行,忽然觉得泥土变薄了。
还没等他来得及反应,脚下突然踩空,一股异香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血味。
空的?江沉沙有些不可置信,他凌空翻身,在黑暗中摸到了一根湿漉漉的藤蔓,抓着它落了地,“啪嗒”一声,脚步声四下回荡。
“江沉沙?”青莲子的声音传来。
还好还好,是活的。江沉沙松了口气:“是我。”
“你可算来了……先,先别动……”
听见青莲子的哭腔里带着一丝恐惧,江沉沙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四下一望,什么也看不清。这里应该是个地穴,深处地下,不见月光,自己刚刚落下来,眼睛还没适应这种深邃的黑暗。
“除了我们,这里还有人……”青莲子吞了口唾沫,“姑且算是人吧……”
有人?江沉沙不敢大意,低声唤道:“有光吗?”
“有辟火阵在,用不了……”
“那阵已经被我破了。”
“啥?”
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有符箓飞舞的声音传来。几个弹指过后,一道耀眼的光芒凭空亮起,驱散了这尘封的黑暗。
看见眼前的一幕,江沉沙忽然觉得背脊一凉,纵使坚韧如他也禁不住头皮发麻。
一个巨大而沉寂的地穴,地上刻着复杂的阵法,无数佝偻的人影跪坐在阵法之中,面朝中央,神色空洞;在法阵的中心,有一朵巨大的红花,花瓣娇艳如血,根茎交错重叠,就像无数人的肢体扭曲在一起。
没有花蕊。那花瓣之中只有一片殷红的血池,里面躺着一位瘦削苍白的少女。光芒亮起的一瞬间,那少女忽然睁开了眼。
“哇!老妖婆啊!”青莲子惊叫一声。或许是运气好,他并没有摔进地穴,而是高高地挂在了一旁的藤蔓上。从上面俯看下去,整个场景更加诡异瘆人。
在如此漆黑的地下,明阳符就像是一团炽热的太阳,让人不敢直视。可地上的那些“人”却像是被唤醒了一样,木讷地抬起头,齐刷刷地朝那团光盯去。
看见它们突然整齐划一地动了,青莲子差点没尿出来。
“救……”
血池中,少女的双唇似乎在微微嚅动。她挣扎着侧过头,双瞳在光芒下呈现出绮丽的金色。
“救我……”她向江沉沙伸出了手。
“别听她的!快回来!”青莲子拼命喊着,可江沉沙却径直踏进了阵中,手里翻涌出两把血刀。
迈进阵图的刹那,那些骷髅般的怪人猛地扭过了头,漆黑的眼眶里空无一物。它们发出刺耳的尖啸,扭动着身体扑了过去。
江沉沙一声不吭,提刀相迎。他手起刀落,一身蛮横的刀法毫无破绽,竟然凭一己之力生生杀出了一条路来。
但他面对的是一群怪物。如此厮杀,却未见半点血肉模糊,那些人既没有血,也没有内脏,即便被一分为二,它们也能像藤蔓一样重新纠缠到一起,再扑上来。
这样闷头砍下去,江沉沙只有死路一条。
“江沉沙!你疯了!”青莲子快急哭了,他在心里狠骂了一句,把鼻涕一吸,摸出一张红色的符箓,“看我不烧死你们这群王八犊子!”
谁知那池子里的女子又开了口:“不能用火……有毒气……”
“鬼,鬼才信你这老妖婆叻!”话虽是这么说,但为了保险起见,青莲子还是施了五行之术。他刚把手放在藤蔓上,脸色就陡然一变。
“这……”青莲子眉心一紧。他再仔细看向那阵法,不禁大惊失色:“千岁换命阵?!”
当年在飞花观,青莲子曾经偷偷闯过一次禁书阁,看过几眼禁书。其中一本就记载了这个阵法,名为千岁换命阵,是妥妥的大禁术。
他原本都忘到脑后勺去了,但一摸到那藤子里的血肉,想不记起来都难。
阵法正中的那朵红花叫千岁尸花,传说是吃人血肉的妖花,它的花粉中含有致幻的毒物,能诱惑人送死。血池就是它用来化解骨肉的地方,被吸干了的人会成为花的一部分——就像那些砍不死的东西。
青莲子向下看去,江沉沙还是失了神一样,在拼命地与那些怪物厮杀。
“救我。”
这两个字在江沉沙的耳旁回荡,像一根细小的尖刺,一下又一下地刺痛着他的耳膜。身边的空气在变烫,烟尘弥漫,一股熟悉的血腥味涌入鼻腔。
沉儿,快走。
一个声音忽然闪过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