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云随柳欣欣回到商州大街,柳欣欣在商州名气算是较大,一路上免不了异样眼光。
柳欣欣父亲原来是戏台上一角,现下退居二线,不是上台唱两手,大多时候都当戏院会计。
柳父早些时候听戏院外与周慕云攀谈的伙计说,柳欣欣像是被个年轻小子拐走了。
柳父一听,暴跳如雷,眼见这新州牧对柳欣欣十分有意思,若嫁给季蒙,不说嫁入豪门,鸡犬升天,老父往后生活无虞,后世子孙读书考试也是不错。
但突然杀出个小子,把女儿拐走了。
若说这是个富家小子倒还好说,自己女儿跟了他不吃亏,细细一问:“诶,这小子,看上去怎么样?”
“呼,样貌倒是不错,只是看上去不像是个有钱的公子。”
“那还叫样貌不错!”柳父气急败坏,守在商州大街,要逮这贼小子一个正着。
这不就望见了周慕云柳欣欣载笑载言地过来了,二人一没搂腰,二没牵手,这么一看倒还是有些贫贱夫妻的样子,周慕云一件布衣,柳欣欣穿着一件在家里干活的衣裳,这成什么体统!我女儿如今事业如日中天,我们这戏班子,虽说是靠一手本事赚钱,但形象也功不可没。恰逢新州牧青睐,有望光耀门楣,如今这不是自损脸面?
当即负手立于周慕云之前,柳欣欣一见这是自己的父亲,倒不尴尬,大方道:“爹,这位是我刚认识的朋友,周慕云。”
周慕云突然容光焕发道:“晚辈周慕云,见过老先生。”
“柳欣欣,你这身穿的是叫什么话?”
“爹,我平时在家不是常穿这件衣裳么?”
“那是在家!现在是在大街上!”
“老先生,先莫动怒,我们这是外出郊游了来,华服若有磕碰,不是难顶了嘛。”
“小子,你哪里人?”
“京都人。”
“京都离这里千里之遥,你到这里来勾搭我家闺女作甚!”柳父面露凶色,一双圆睁的怒目,直勾勾盯着周慕云。
“哪里哪里,先生,待我在华苑酒楼设下酒局,跟先生慢慢畅谈如何?”
“畅谈个锤子,要是让季州牧知道了叫什么话?”
周慕云不住陪笑讨好,给那柳父说了一堆好话,发现此时围观群众渐渐增多,毕竟这是在大街上,这柳父也太鲁莽,柳欣欣在商州怎么也算个小有名气的名人,这么一出绯闻可是要炸锅啊。
突然人群之中形成了一个通道,季蒙来了。
“柳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柳父此时方知不该拦在大街上“哎哟,季大人呐,戏馆这个时候是关门了哟。”
“诶,柳先生,我不是来听戏的,只是听说柳姑娘在这街上出了事,就过来看看,为柳姑娘排忧解难,若有什么事,给我说罢。”
周慕云见到季蒙,心情丧到极点。柳欣欣则是在近旁一言不发,不敢出一言以复。
柳父悻悻道:“哎,树大招风,花香引蝶。我家欣欣,人美心善,这不,就被有些小子拐跑了。”
“诶诶,先生,我可没把你闺女拐跑啊。”
季蒙听到柳父的话,附和道:“啊,是啊,总是有一些居心不良的小子,看到哪家姑娘长得好看,就凑过去。柳姑娘也是天真纯良,没有想到世事难料,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但大部分不是好鸟。”
周慕云见季蒙舔狗姿态显露无疑,心下鄙弃。但转念一想,或许只有舔狗才能够适者生存。
“柳姑娘美貌,自然是天下男子趋之若鹜,所谓淑女窈窕,君子求。我虽称不上是君子,但这一点上却与君子们相当,季大人是君子么?”
“我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勉强称个君子,想必在座的各位没有意见。”
周慕云道:“君子爱淑女,美女配英雄。我愿效圣贤君子之美德,与欣欣姑娘琴瑟之友,又有何不妥呢?”
季蒙见周慕云说话语气熟悉,猛然想起:“你不就是昨天的店小二吗!你是不是在我酒里放了泻药!”
柳父一听“店小二”,心中一股无名火就要发作:“真的不是好鸟啊!不好好做工,跑我这戏馆勾搭女人!”
泻药确有此事,只怕那州牧会不依不挠,周慕云道:“什么?哪里什么泻药,季大人你平日里大鱼大肉吃惯了难免拉稀嘛,怎么这也怪罪到我头上了。”
“嘿你这小子,昨日我与柳姑娘还有两位朝中大人一起吃酒,你不就是想勾走柳欣欣,你进来过后我肚子瞬间就不好过了!”
柳父一脸诧异,怎么这小子胆子这么大。
周慕云道:“季大人也没证据,怎可栽赃陷害于我!”
“怎么不是!我季蒙在这商州说话是有些分量的,难不成还要嫁祸你这小小庶民?柳欣欣姑娘怎会和你这样的人走一块儿?”
柳欣欣道:“大人,算了吧,息怒息怒,呐。”
周慕云见他话里始终还有讨好柳欣欣之意,心想舔狗是真的厉害,我就跟你比比谁更会舔。
“小人幸运,生得一副好皮囊,才子佳人,何为才子?吟诗作赋,相貌堂堂。何为佳人?柳姑娘这等清丽才算佳人。虽然小子是身份低微,但也算得才子,才子总没规定要腰缠万贯吧。古时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在街头卖豆腐,乃是一段佳话。我看季大人呐,算了吧。”
季蒙的侍卫恶狠狠道:“你这竖子小儿怎配与季大人这么说话!”
季蒙请知周慕云嘲讽自己样貌,道:“才子,那得有才,才算得上是才子,季蒙比不得朝中大臣一般满腹经纶,但是历经科举,当年也是明经科取士,你端茶倒水之徒,有何资格!”
柳欣欣小声道:“他哪里是端茶倒水的啊。”
但只有周慕云听见。
周慕云道:“我虽平日服务百姓,但写诗作画,比你这明经还是比得。季大人可敢与我打赌,曹子建七步成诗乃是天上文曲,我等比不上,那便十步成诗,追念古人,此诗之内必有今日情景,季大人敢来么?”
季蒙道:“乡野之徒不知所谓,有何不敢?老夫先来!”
季蒙迈开一步,还颇有文人情状。
周慕云只是想掀起噱头,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心想,要是输了我就把那块玉环掏出来,反正是兵部腰牌,我到时候就说我以武报国,挽回一点颜面。
季蒙大袖一挥,走出两步:“幽幽腐草不自量,黄狗吐芯学鹰啸。竖子小儿无所谓,蟾蜍欲将鸿鹄嚼。”
四下人众皆拍手叫绝,人声鼎沸。
有一位秀才道:“十步之内能成此诗,文气斐然。”
虽说是首打油诗,但十步之内要作成的确困难。周慕云觉得这秀才也没有拍马屁。
周慕云自觉没这个能耐,正待要掏出腰牌,却发现腰牌在旅社之中。
此时众目睽睽,柳欣欣一脸期待望着自己,退无可退。
周慕云运足内力,大起一步。
众人皆震惊,这一步大有磅礴之气,周慕云四周劲风刮起,仿佛李诗仙举杯飞流直下。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长袖抚清风。
醒时交欢,醉后分散。江流石不转。
商州欣欣翠柳,长存湖屏云梦。
登临金陵王地,却念梨园春音。
转马回瞻,寻影倩倩。
萧萧长歌,红袖绿檐。
遥夜月圆筷子花,共剪西窗灵犀蜡。”
季蒙大吃一惊,这首诗若说十步之内作出来,那便是大师,但转念一想,莫不是他早就背得,这诗中毫无今日之景。但其中之意,只有柳欣欣能知晓一二。
“你这诗里面哪一句是今日场景呢?”
“急什么。”
周慕云再掀长袖,这一扇,运用了岐山凤鸣神功,众人衣抉翻飞,头发随风飞散,“秋夜花好已流水,湖屏双龙云中跃。
老柳道中命里拦,秋季闻声啾啾烦。
不知吴下谁蒙难,油面肥臀可煎蛋。”
这“老柳”,“秋季”,“吴下阿蒙”,皆是暗语,四下皆惊,这等能耐可堪无敌。
那位秀才道:“文曲转世,当有此能。曹子建七步成诗不过区区几言,此人十步之内如此造化,我这秀才,还读什么书。”
季蒙是彻彻底底地输了。
“季大人,你可不服?”
季蒙目瞪口呆,“这可不一定是你十步之内所出!”
周慕云懒得跟他多费唇舌,发现玉环在内包之中,抽出来道:“我朝中兵部侍郎,翰林院学士,红川元年进士,骗你不成。”
翰林院学士的蓝色木牌是周慕云托人拿的,红川元年进士这是周慕云瞎编的。
季蒙大惑不解,拿过周慕云的玉环看了一看,伪造白玉环是杀头的罪名,料眼前这小子不敢作假,而自己并非朝中官员,却没有这等物事。
季蒙拱手陪笑道:“先生才高八斗,玉树临风,我等腐草荧光,先生原谅。”
周慕云笑道:“嗯,原谅你了,柳先生,可否赏脸来华苑酒楼?”
柳欣欣却道:“爹,走罢,我们不去了。”
柳欣欣拉着父亲的手从人群中离开,四下人等也皆尽散去。
周慕云独自在秋日的傍晚凌乱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