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天华三十七年,四月初五。
清明,微雨。
洛州城。
朦胧雨丝之下,穿过古旧沧桑的城门,只见一副烟柳画桥的妙景,长街上顶顶纸伞慢行,色彩各异,翠红不一。
伞不一样,伞下人亦是不一。
这油桐伞形饰古朴,伞下人大多上了是岁数的长者,而那色彩明艳的伞,伞下的人便是一些年轻女子,风华正茂,娇艳动人,要么便是世家公子,携美同行。
如今可是初春时节,游玩赏景岂能缺了佳人。
但这洛州城可不一样。
因为城里有一个姓氏,纳兰。
长街热闹,人来人往,各地商贩皆是汇聚于此,车马如龙,吆喝四起,浑然不见半点清明节的消沉冷清。
放眼望去,整条街上,简直是密密麻麻一眼看不到头的人流,便是桥上都站满了人。桥下洛水水面,各类船舫、木舟、楼船,奢华的,普通的,富贵的,市井的,简直是泊的密密麻麻,没一点空余的地儿。
大楚号称五万里山河,但天底下,能有这般热闹的,除了京城,便只剩洛州。
如果说去京城是为了名,那到这“洛州”,便是为了利,为了钱。
天下商贾,有八成汇聚于此,三日一小会,十日一大会,一月更是鱼龙盛会。在这里,有人一夜之间,身价暴涨,日赚盆满钵满,从一无所有,到富甲一方。也有人一朝倾家荡产,亏得血本无归,投江自尽、卖老婆孩子的不乏少数。
这里,光各类赌坊便有近三百余家,青楼、酒楼更是不计其数。江边楼船画舫里,诸般技艺的大家,艳绝天下的女人,任其如何的惊艳,到了这里,都会变得普通。
因为,太多了。
这里也有世上最好吃的东西,最漂亮的女人,最上等的衣裳,最美味的佳酿,最稀世的奇珍异宝,灵丹妙药,武功秘籍,应有尽有。这是世上的销金窟,无边的欲海,也不知多少人沉沦于此,再难回头。
只因为,这座城的主人,是纳兰家,是天底下最会做生意的人。能来这里的,不是花钱沉沦享受的,便是想要发大财的,没有什么不可以交易,只要有人出价,哪怕是命都能卖。
故而,这里黑白两道皆有,三教九流无数,鱼龙混杂,指不定路边一汤狗的老汉就是黑道中让人闻风丧胆的煞星。
但,有人的地方,便有规矩,这规矩就是纳兰家定的。城中有三不杀,第一个不杀,便是不准杀商贾,纳兰家乃是“商家”,依“商”而屹立于世,在他们眼中,商贾能流通天下之利,哪怕一文钱都是利益,蝇头小利也是利,绝不能做自断跟脚,损伤利益的事。
第二,不杀娼妓。天下万般皆苦,唯皮肉生意最难,“商”字讲究上流下通,凡入城之人,所得钱财,需十进九出,意思便是说得银十两,你只能带走九两,剩下的一两,需花销在女人身上,如此方能细水长流。
第三,便是不杀孤儿寡母,折福损运。
但凡敢在城中杀此三类者,无一不是落得个凄惨下场,当然,若是恩怨情仇,自己作死,就要另算。
“哒哒哒——”
马蹄声起,车轮滚动。
一辆车驾赶进了城。
“呦,又来一位爷,这大清早的,光纳兰家的马车都瞧见五辆了!”
“瞎了你的眼,纳兰十脉,这是三小姐的车驾!”
……
人群中望着马车上的族徽,议论纷纷。
但见那马车通体朱红,其上雕饰着飞鸟游鱼,栩栩如生,透着清雅,车窗里,一个妩媚女人正慵懒的撑着脑袋,打量着眼前一切,像是没睡好,不停打着哈欠,穿着一身火红火红的红衣。
“可真是吵啊,要不是家主易位,我才不会回来!”
赶车的是个麻衣冷面的青年,沉默寡言,背上背着一对月牙似的弧形剑,泛着森冷寒光。
她前脚刚进城,后脚城门口又起马蹄声响。
引得众人为之惊呼。
女人伸了个懒腰,纤细腰身顿时展现无余,尔后回头望去。
只见后面一辆白玉马车缓缓赶来。
“侯爷,前面是三小姐!”
茱萸放缓了速度,脆生生的提醒道。
这“纳兰十脉”,指的是纳兰家最出类拔萃的十个宗族脉系,谈不上什么嫡系、旁支之分,而茱萸说的三小姐,便是排在第三的那人,按辈分应该还算他长辈。
而燕孤鸿这一脉,则是第九,或者说是她母亲当年排在第九位。
历代纳兰家家主,乃是天下商贾公认的龙头,亦是自这十脉中选出,同样也是黑白两道的魁首。
钱即是权,掌天下黎民吃穿用度,此等隐形之权,权力之大,足以泼天。
大楚五万里江山,可分十州,十脉掌权者各居一州,统摄黑白两道,每三十年,择出新任家主,以新易久,这也是规矩。
只是,无双侯所在之地比较特别,乃是“中州”,皇权之所在,楚帝镇压天下,江湖、庙堂之权几近独揽于一身,剩下的,也只有那些产业,相比之下,燕孤鸿的势力反倒最小。
“跟着就行了!”
他轻声道。
茱萸应道:“是!”
车驾里,燕孤鸿端坐在轮椅上,脑海中回想着“大罗剑经”行功之法,慢慢尝试着运转体内气息。
盖因人生来九窍,窍窍缘心,而天下武道,始分九境,此九境便是源自于此。以自身比作内天地,使之九窍皆通,身随意转,意随心生。心通,则天地成矣,谓之气海开辟,便似星辰流转,日月交替,依周天而自成规律。
世人皆有七情六欲,贪财、好色、恋口腹之欲,以致贪得无厌,无尽无穷,难控自身。故而道佛两教皆有降服“心猿意马”之说,儒家则是以“修身”而始,若要踏足修行,心神焉能为情欲所乱,当明心见性,堪破本心,方才为人生大道。
心神一沉,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侯爷,到了!”
茱萸的声音响起,燕孤鸿方才睁开眼来,只见茱萸小心翼翼的将他连同轮椅自车里抱出,又慢慢放下,这还没来得及打量眼前的府邸,就听耳畔响起一道笑吟吟的惑人声音。
“呦,见到婶娘,也不打声招呼?”
一道火红身影同时挤进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