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刹骨非金
啖肉血饮,秽浊耗命,罗刹索灵,时好为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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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夜仆人深睡,对东厢内动静一无所知,翌日发现主人被害,第一时间便通知了燕赤霞跟宁采臣,先于第一时间,仆人已查看过主人行李、盘缠,无一缺漏。
既非求财,兰溪生又素无顽疾,如此一夕暴亡,不得不说,在仆人看来最为不解,若说有甚妖魅之事,燕赤霞、宁采臣二人先居,并无异样,加之昨夜星月点点,风朗气清,自己亦全然没有感觉到半点阴风苦雨,潇潇夺命之势,如此,主人后世尚需通报兰溪家中,兰溪生就近停放于东厢,仆人外出一日,临近傍晚,依旧回到旧庙之中。
燕、宁对兰溪生的事情不便过多插手,二人便由着仆人进出,碰上二三事需要帮忙的,便上前搭把手。
忙碌整日,入夜,仆人依旧回到昨日破旧房中休息。
仆人躺下不知多少时辰,迷迷糊糊觉得见着生前的兰溪生推开门,行至自己床边,似想嘱托什么,然而仆人半眯着眼睛死死躺在床上,浑身不能动弹,亦怎么也听不清刚刚过世的主人在说什么。
兰溪生的幽影消失,不一会儿,仆人终于猛地成功睁开自己的眼睛。
恐是主人亡灵依旧在附近游荡,无可去处,思纣半晌,仆人觉得应该去点盏长明灯,忽然又想起自己已将主人生前随身财资悉数转为自己保管,今日出门,只记得往兰溪家中报信,其他需要为亡人置办的物件,无一打点,如此,翻出包裹,眼见里面不少的盘缠,若借此据为己有,忽然脑中一热,仆人竟有了一走了之的想法。
正在这时,破屋中透进些许新风,仆人更加清醒,干脆起身,欲携财资离开。
推开破门,惊见东厢房中,明烛猎猎,仆人心中一抖,想来或许是同住的燕、宁二人不知何时去点了灯。
既欲就此别过,好歹主仆一场,离开前最后去看看少主人,方显尚有浅淡情谊,做仆人的也不算没心没肺,可既然决定携款潜逃,从此做下与主家不义之事,这最后一眼看或不看还有什么意义呢?更何况家中长子,殒命外乡,作为贴身伺候的老仆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想到此处,仆人更觉芒刺在背,兜紧怀中包裹,下意识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或许因为心中忙乱,夜黑情怯,向来做事稳重妥帖的仆人一边走,一边想着自己尚在主家帮佣的妻女,往后该如何打点,一不小心,仆人趔趄几步,怀中包裹撒落,偏偏其中几锭银元铿锵落地,动静颇大,吓得仆人赶紧扑身捡拾。
南厢跟西厢依旧静谧,看来燕、宁并没有听见东厢这边的响动,仆人庆幸,认真在地上捡拾,奇怪的是,地上撒落的银元,似乎越捡越多,多到仆人发现自己怀里、包里都已揣实不下,抬头间,仆人发现,自己已然顺着银子,捡到了东厢门口。
东厢的门开了,仆人鬼使神差地迈步进入,因为他看见东厢屋中地上还有更多银两,同时,还有一个年轻女子背对他站在兰溪生躺着的卧榻前......
就这样,第二天燕、宁二人趁早来到东厢,本想看看是否还有什么可以帮忙的,结果见着的是亦殒命于司的仆人,不同的是,仆人的死状颇为惨烈,心肝似被掏空,血流遍地,血染处包裹敞开,银元四处散落。
连续两天,异状如此,宁采臣本能地觉察到此事非同寻常,然而身边燕赤霞云依旧云淡风轻模样,宁采臣忍不住问到,“燕兄,这儿是否真有鬼魅之事呀?”
其实宁采臣这么问的主要原因是,这个破庙中,就这么几个人,自己每天睡得挺好,排除自己,可不就只能怀疑燕赤霞了么。
“宁兄弟若顾虑,如我当初所言,不如趁早离开,既然清净之地不宁,自有浪起之由,远离是非地,便非局中人了。”
燕赤霞的大道理让人听起来摸不着头脑,但是主旨意思明白,燕赤霞又催宁采臣离开了。
离开是迟早的事,可不也得准备一下么,虽然宁采臣并不惧怕什么鬼魅缠身,毕竟自己生平正直,可再一想想,先前仆人已经请人送信回兰溪生家中,想来不出几日,那兰溪生的家人便会千方百计寻了来,尽管东厢的散落的银子依旧摆在它们原本坠落的地方,宁采臣跟燕赤霞都无意再去接触,可谁知道亡人的家眷们会怎么揣度,回头万一怪罪到宁采臣头上来,还拿罪到官府问话,考试的事情是否恰被耽搁尚不好说,但就算没影响到考试,无缘无故被人拿了到官府去问话命案的事情,怎么说也让人觉得别扭,如此,宁采臣可不早早离开,才好吗。
离意已定,这晚,宁采臣没想到自己呆的西厢,似乎都开始有种逐客的感觉。
先是回屋后,原本好好用来挡门的柜子,无缘无故裂开,一下子挨个碎落下来,不去理会,结果躺着的床榻上偏偏还掉下一根朽木敲得宁采臣小腿生疼,掀起裤子一看,脚踝整个红肿起来。
真是事事跟自己作对的感觉。
也不知后来怎么终于勉强睡着,中途似被人拍着脑门,一阵生疼,睁开眼睛,见着一幢白影在自己床边,宁采臣吓得一个翻身站起,没想到那白影也似被惊吓到,接连退后几步。
那白影在桌边停留片刻,眨眼间,竟燃亮灯烛。
如此,宁采臣分明看清,眼前正是前几日,自己梦中逡巡几日,见过的小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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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采臣被眼前一幕惊呆,因为他很清楚意识到,如果现在不是梦,那么梦中小倩出梦入西厢,且西厢门内宁采臣堆放的障碍物没有丝毫被移动过的痕迹,不正直白地表示,眼前的小倩,之前的霜儿姐,正是那害人夺命的妖魅吗。
不知该如何跟面前身份已经完全转换,甚至可以说是毫不掩饰的小倩说话,宁采臣一时语塞,加上紧张,双膝一松,索性坐了下来。
看来燕赤霞所说,远离是非地,不再局中人,宁采臣是没有机会及时离开了,毕竟,真论起来“局中”,宁采臣确是比那已经遇害的兰溪主仆二人,更早入局。
“姑娘要来索命,我也没有办法阻拦,只是想来生平问心无愧,终究落得如此下场,真是令人唏嘘,如此,做人做鬼又有何异,你们要杀要剐,动手吧。”宁采臣一边说,一边淡淡地看着桌边的小倩。
这时,屋外似有他人响动,小倩对宁采臣做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说到“既然你知道我不是人,那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兰若此处,本是我们栖息之地,你们偏来叨扰,如何怪了我们索你性命,只是你既不贪财,亦不恋食色,我也没理由直接把你怎样...”
说到此处,小倩指了指屋外。果然,刚刚外面的响动停息。
“确也经得我们几天诱惑,不为所动,既然你自诩正直,那我也瞒你说,我们其实是受了姥姥的指派,迷惑戕害一些来到这里的食色贪婪之徒,说到底也是他们本性拙劣,死有余辜。”小倩说到一半,宁采臣愤怒里拍击了一下床板,“诚心迷惑,引人犯错,岂都成了那些被你们害去性命之人的过错?”
小倩被宁采臣这没来由的一击吓了一跳,不过依然不影响她平稳情绪的继续表达“公子所言不虚,只是既然心性秽浊,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又有人什么不同呢,与其让他们回归尘世,或许今后还去累就他人,我们在此消了业障,不也是一种善行吗?”
小倩这一堆歪理,如此讲来,宁采臣竟也一时不知该如何辩驳,毕竟,拿着人家以后的德行说事,宁采臣既不是先知,更不是教父,人家以后变怎样,是好是坏,他如何知晓。因此,彼时小倩肯定地说那些人以后如何如何,宁采臣还能说什么呢,毕竟,眼下他自己小命都不保,更多探讨生命的哲学意义以及演变规律,还有什么作用。
小倩慢慢走到宁采臣面前,凝视良久,又一语不发,直让宁采臣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姑娘是在考虑要怎样一个杀法吗,刺脚掌还是剜心肝,如果可以选,我希望能留全尸,不要死得太难看。”
宁采臣说到此处,小倩漠然回应道“确是在考虑。通常轻薄我的,用锥刺足底,贪财的,则是剜除心肝,姥姥喜欢饮他们的血。”小倩思纣着。
宁采臣发现小倩提供的选项里没有适合自己的选择,听到小倩说“姥姥喜欢饮他们的血”,转念又觉哪里不对,忍不住补充一句“姑娘的姥姥是那位弯腰曲背的老媪吗?”宁采臣这下,倒想起了那也在东厢外见着的三个女子。
“正是。”
“白日见着兰溪生那仆人死状着实可怖,姑娘的姥姥看来并非凶神恶煞,竟如此残忍吗?”
“姥姥更喜欢那些食色之徒,迷糊间锥刺饮血,鲜血尽,人方亡,涓涓细流,这样既新鲜又干净。”小倩冷漠地低下头回答宁采臣的疑惑。
“至于剜除心肝,并非我们为之,引诱他们那些人的金银财宝,本是罗刹骨头变做,他们识不得,贪婪夺去,罗刹骨要除其心肝,如此姥姥饮的血尚不那么鲜热,因此算不得上选。”
这么一来,宁采臣深邃的目光凝重地落在小倩身上,心知,小倩所说姥姥,大多时候应该是利用小倩的美丽或者霜儿的厨艺,引人堕落,然世人中,残暴饕餮毕竟有限,如此,小倩的色诱,或许就成了姥姥捕人最重要的手段,想到此处.....
“小倩可是你真名?”宁采臣冷不丁忽然问一句。
小倩迟疑,“我的名字倒是真的,只时间久了自己都快不记得,你还是头一个问我的人,名字只不过是代号,其实真假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霜儿姐的名字是我那次跟你临时胡诌的,因为我也不知道姐姐叫什么名字。”
这时,屋外又传来几声响动,似是远去。
“看来姐姐走了。”小倩垂头丧气道,“看来这次还是可以留你一命,我姓聂,霜儿是双耳的谐音...”小倩说到一半又忽然停止了。
“小倩姑娘,虽然我不知道你所说姥姥是何方神圣,但如你所说,如果你们跟姥姥一起真的是替天行道提前除去那些秽浊生灵,如何你们姥姥还要去吸饮那些秽浊生灵的血液,岂不玷污了你们姥姥的净澈?”
宁采臣这一问,小倩听去,变做转身背对宁采臣,“凡事贪婪,总有所付,如此对价,岂非公允?”说着,小倩准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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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索我性命了吗?”宁采臣真是,心大,眼见着来害命的邪魅要离开,他仿佛提醒着妖魔鬼怪,怎么还不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