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不目昼月,形色惊相见。
真是天上人间难相见,郭生已经分不清待了多少日子,“仙人”说是允许郭生离去,临别了,愿意让他天宫一游,可知这一睹为快,他花了多少口舌,废了多少心思。
这天,女子往常出现的时候,来了一位提灯的丫鬟,说是女子已经在等候他了。
在暗暗的温柔乡中多时,至此郭生终于头一次见着了明亮的光线。光线览照暗室之中,清晰可见参差陈列着许多摆设,有些甚至就在郭生手旁、脚边,他心中更加暗自称奇,看来这黑暗中的一切,果然一应俱全,且都可以看见他一样,所以这么久以来,纵是无法视物,他却从未被磕碰过半分。
仅这一点,看来,仙人将郭生囿于这方寸之间,也是花了些心思的。
郭生随着提灯侍女的指引走出了房间,也不知道是因为在黑暗中呆得太久,还是天宫中光线本就比人间日照时更加充沛。
刚刚见着许多光亮,也分不清是星光、日光还是烛光,总之耀眼到郭生无法直视,他便下意识抬起衣袖,挡了挡自己的眼睛。
(起点中文,qq阅读)
等到过了一会儿,眼皮从紧绷变得逐渐松弛,大概开始适应外界的环境,郭生才缓缓睁开了双目,这一睁眼一闭眼之间,郭生的脚步倒是丝毫没有放慢。
再睁开眼睛清楚看到行走的幽曲长廊,长廊交错环抱的仙楼玉栋,郭生方惊觉金碧辉煌,实难想象,心中难免生出些许局促。这睁开了眼,迈着照样的步伐,郭生倒不知为何,心思飘忽之间,鞋尖着实狠狠磕碰了几下长廊旁边的廊柱,磕得他脚尖生疼。
可见,行差走偏,跟眼睛看不看得见,大概没有多大关系。黑暗的世界都避让着你的时候,纵是你再横冲直撞,也不会被伤到半分。但若真到了“天宫”,亮得你眼睛都不敢张开,就算看得见,自己被自己磕着,还能怨得了谁,怪得了什。
所见既然是郭生真心所求,仙子答应了他,又岂会食言,待郭生随侍女览遍了境中楼阁、苑囿,他便被引到仙子所在的寝殿了。
大概是仙境之中,晨昏之数跟人间也有些不同,等到郭生近前,殿内已经点起了巨烛,昔时共枕的仙子安然在殿内珠帘后朝南坐着,二十左右的年纪,妆容华丽,袍服锦绣眩目,发髻上点缀着串串明珠,悬悬垂坠,随她一举一动晃动闪耀。
顺着垂珠往下看,仙子身下堆叠的裙边及地之处,周围全是短烛艳艳,一时之间,郭生竟不知究竟是仙子映亮了这些珍珠、烛火,还是烛影、珠光衬得仙子艳丽脱俗,如梦如幻。
真是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尝,郭生目晃神晕,双膝不觉已经软屈,扶倒在仙子面前。
这双腿发软,究竟是因为见着了仙子真容,明艳威仪,既喜更怕,还是因为想起了之前黑暗之中与其温柔情愫,郭生自己心中也不甚分得清楚。
仙子命侍从将郭生搀扶起身,入坐,不一会儿,八珍罗列,美酒馥郁,笙歌齐鸣,富丽堂皇、意极欢恣。
如果用一种感觉形容郭生此时的心情,应该就是“忘我”吧,忘了自己从而何而来,也忘了自己因何言去,忘了黑暗中的困顿迷惑,亦忘了现实与仙境的巨壑。
有仙子引领郭生这个晚辈,还有什么好顾虑跟忧愁的呢,且良人愿以真容实貌相见,显然已经把郭生当成了自己人,只是可惜彼时歌舞正欢,仙子还是举杯,敬曰“饮下此杯,为君子送行。”
郭生听得仙子此言,方才记起此番宴饮,是为欢送自己离去而设,不由腆颜道“从前与您朝暮相对,却未能得识您的仙躯、真容,今夕得见,了却凡俗心愿,实在让我感到惶恐、惭愧,如果您能够原谅我的莽撞,我愿意从此以后终身追随于您足下裙边,绝无二心。”
这仙子的面是郭生非得要见的,说要离开回家,也是他之前亲口说的,如今面对仙子的真容实貌,脱口而出的许诺却也是郭生真心实意、诚诚恳恳,没有半点虚假的。
本来寻得一个暗中的枕边人,如今得以相见,变成不二的裙臣,郭生这个提议,仙子心中喜不喜欢,中不中意,尚不不可知,反正郭生说完,仙子会心笑了一笑,郭生是瞥见了。
不一会儿,隐约听得仙子跟侍从吩咐了几句,不知几个侍女便到郭生周围陆续转悠了几圈,转眼,刚刚还在仙子殿中看着歌舞,此时眼前除了食几无异,郭生已然已经身处一间卧室之中。
这会儿,那挂着的流苏帐幔,绣工之精巧,床榻软衾,幽香之摄魂,一切郭生都看得清清楚楚,因此感受更加明明白白。
此时仙子已经坐在了郭生身边,一边劝着郭生更饮一杯无,一边故作娇羞道“你离开家中确实太久了,暂时回去一下也没有关系的。”
仙子如此既劝酒,接言别,反复在郭生身边把弄了好多轮,郭生始终不做回应,等到酒喝得差不多了,仙子命婢女送客的时候,郭生就顺理成章、自然而然地直接躺在了卧室的软榻上,假意睡去,婢女如何呼唤、推动,郭生再也不做回应。
等得婢女抱怨拿郭生没辙,仙子便吩咐几个侍女上前,服侍郭生宽衣解带,在芬芳软榻上睡下了。
这一饮,醉得何其“妥帖”、“惬意”,容貌俊朗的翩翩公子,不胜酒力,醉倒在仙子卧房,既可以轻描淡写地将”食言“演绎得真切到位,却也情理之中,甚至让人却之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