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倒也是实情。
叶君尧是很可靠的，从来不乱花钱，他对自己的前途很看重，叶文涛相信他。
把钱一次性给他，更能防止以后时局改变，钱汇不过去，倒也不是不行。
叶君尧一个人在法国，没有钱傍身，会没有依靠。
叶文涛觉得此事要重新考虑。
叶轻昭的话有点自私，甚至乱揣度人心，却都是实情。
“阿爸，我先上楼了。”叶轻昭道。
叶文涛摆摆手。
上楼之后，叶君尧刚刚洗好澡，坐在床边擦他短短的头发。
看到叶轻昭进来，他局促拉过被子。
“阿哥，我跟你说件事。”叶轻昭道，“如果阿爸找你谈，你就要全部的学费，至少要五根小黄鱼！”
叶君尧吃惊：“要这么多钱干嘛？家里每年都会汇钱。”
“你不能侥幸，阿哥！别说国际大的局势，就是北平的时局，甚至叶公馆的时局，都会发生改变。你把剩下三年学费留在家里，万一有什么变故，你叫天天不应。
阿哥，你听我的，阿爸找你谈的时候，你就往大处谈，他很信任你！这笔钱，一定要拿到手。将来有了学问，就不愁前途了。”叶轻昭道。
叶轻昭想要夺得家产，想要叶文涛服罪，到时候叶文涛死了，叶家散了，叶轻昭嫁人了，谁给叶君尧寄学费？
叶君尧离开之后，这件事肯定会发生的。
叶家的钱，都是叶轻昭外公的，不是叶文涛的。她愿意培养叶君尧，叶君尧就拿得心安理得。
“阿爸......只怕不愿意吧？”叶君尧低声道。
叶君尧最清楚叶文涛了，他爱财如命，岂能一口子把巨款交给不满二十岁的儿子？
“他会愿意的。”叶轻昭道，“我说的话，他都会考虑。”
叶君尧颔首。
提到去留学，叶君尧心情低落，没有半分雀跃之感。
他舍不得北平，舍不得家，舍不得.......舍不得轻昭。
“昭昭，我去留学了，你不会忘记我的，对吧？”叶君尧头压得更低，像个无助的孩子。
叶轻昭想拥抱他。
她忍住了，只是站在旁边，说：“你是我哥哥啊，将来就是我的娘家人，我怎么会忘记你？”
“可我跟你没有血缘.......”
“有血缘的人，一定有亲情吗？”叶轻昭说，“阿哥，你烦恼这种事，就太傻了，也辜负我待你的心！”
叶君尧连忙抬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昭昭.......”
“我懂。”叶轻昭道，“阿哥，你要努力成才啊。”
叶君尧慎重点点头。
翌日，叶文涛果然找叶君尧谈了这件事。
叶君尧说：“若是汇款，金条是过不去的，那么现金就要有汇率，这中间的折损至少有上百块。”
这点叶文涛也知道。
他从前没考虑过，主要是不太放心叶君尧身负巨款。
如今见叶君尧是考虑清楚的，也知道厉害，叶文涛有点心疼中间的折损，道：“我再考虑考虑。”
叶君尧把这话转述给了叶轻昭。
叶轻昭想着：会成功了，叶文涛松动了。
叶君尧的学费要过来，这样他念书就没有后顾之忧。四年之后，他就应该是个成年人，会对自己的生活负责。
叶轻昭希望自己和叶文涛的仇恨，不要牵扯其他人。
人都是有感情的。这个叶公馆，叶轻昭去年来的时候，始终置身事外，对这里面的人没有好感。
自从戴玉蓉死后，姨太太们没了顾虑，开始随着本性，对叶轻昭有善意。
叶轻昭这边家务事处理完毕，蔓茵打电话给她：“我从南京回来了，给你们带了礼物，快来。”
“你们”，是指叶轻昭和阮静初。
蔓茵定亲之后，第二天就跟着景炎钧去了趟南京，见过景家其他的亲戚朋友，听说摆了三天的酒宴，很是热闹。
景三少点名指姓要娶焦蔓茵，焦蔓茵很是乐意，焦太太和焦孝然拗不过她，只好同意。
快要开学了，景炎钧亲自送蔓茵回来，蔓茵兴致很高。
叶轻昭就去了。
刚到焦家门口，就见焦太太带着几位儿媳妇在送客。
来客是一位雍容华贵的太太，带着一位和叶轻昭同龄的小姐、一位十四五岁的少爷。
“这是哪里的亲戚？”叶轻昭问。
她没见过焦家这位亲戚。
“不是我家的亲戚，是督军府的。”焦太太笑道，“这是西南军政府柳督军的太太和少帅小姐。”
“西南？”叶轻昭问，“他们军政府在哪？”
“昆明。”焦太太道。
叶轻昭顿时想起沈长安说过的那席话。
汽车早已离去，叶轻昭望着尾尘落下的放下，微微愣了下。
督军府的客人，来自昆明。
叶轻昭想起前几天的事.......
沈长安说过昆明，也说过飞机场，叶轻昭下意识觉得此事跟沈长安有关。
而且那夫人还带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小姐，叶轻昭很敏感，心里突突的跳了下。
“轻昭，我给你们带了珠宝和点心。”焦蔓茵高兴迎接了出来。
蔓茵从南京带了桂花鸭回来，这是叶轻昭念念不忘的。
中午在焦家吃饭，蔓茵的二嫂子曼惠还没有回去，坐在旁边说起了之前离开的柳夫人和柳家小姐和少帅。
“姆妈，您说柳夫人带着孩子们到北平玩，不单单是玩吧？”曼惠问。
焦太太心里非常清楚柳家的目的。
叶轻昭坐在旁边，焦太太不想提这个话，笑着打岔：“就是来玩的，柳督军要去南京述职，他们路过来玩一趟，过几日还要跟着去南京呢。”
“我看着不像，柳夫人在打听大少帅呢，您没发现吗？”曼惠笑道。
她话一说话，突然觉得大家都沉默了，所有人都低头吃饭，特别是阮静初和焦蔓茵，叶轻昭则愣了下。
焦太太给儿媳妇使了个眼色。
女人都喜欢八卦啊，怎么现成的八卦，她们全避而不谈？
叶轻昭夹了块鸭肉，慢慢撕开来吃，味同嚼蜡。
“昆明即将要建飞机场。”沈长安曾经用一种贪婪的目光，告诉叶轻昭。
他在打昆明飞机场的主意，叶轻昭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得出来，他势在必得，可能会用尽手段。
沈长安又说过：“过了年又两个重要客人到访，和你义父商量接待。”
客人么，会不会就是昆明柳家？
沈长安早就知道他们来要，还是他出面请他们来的？
柳家显赫，而且有美国人撑腰.......
叶轻昭想到这里，心中逐渐明朗。她的心好像覆了层厚厚的冰，透明清晰，什么都看得见；又冰凉寒冷，冻得没了生机。
“南京好玩吗？”那边，阮静初打破了沉默，问焦蔓茵。
“和北平相比，就像古城啦，哪怕是有总统府在，仍是古色古香的。我们去吃了几家有名的馆子，像六春堂；又去夜游秦淮河，去了趟清凉寺。”焦蔓茵笑道，“他大姐把几天的行程都安排好，简直是马不停蹄的。白天吃喝玩乐，夜里不是舞会就是麻将搭子，我都没有一天十点之前睡觉过。”
“才这几天，肯定要让你玩好。”二嫂曼惠接腔。
话题就提起来。
焦蔓茵说起南京的吃喝玩乐，新鲜有趣，焦太太和阮静初又在旁边帮腔，叶轻昭也偶然插嘴一句，彻底就丢开了柳家的事。
焦蔓茵兴致很高，可以看得出她非常欢喜。
西南柳家的事，叶轻昭也装作不知情。
她甚至想：“若是沈长安兢兢业业想占柳家的便宜，甚至和柳家结亲，那么我就应该退婚。”
叶轻昭即将开学了，吃了饭之后，焦蔓茵和阮静初约着她去买衣裳、置办文具，顺便去看场电影。
“南京什么都好，就是看电影不方便。”焦蔓茵道，然后又说，“这一点我倒是不介意。”
她们绝口不提昆明来的柳家，就好像没这回事。
叶轻昭也不想扫兴。
逛街的时候，阮静初说：“回头去吉昌菜社吃饭吧？我阿哥说，吉昌的草头圈子味道不错，我最近挺想吃的。”
“好啊。”叶轻昭附和着。
她们到的时候，楼上的包厢用完了，阮静初正在跟伙计交涉，顾轻舟看到了沈长安。
沈长安是和某位男士一起下楼的。
瞧见她们，沈长安略感吃惊，走过来道：“你们来吃饭？”
他眼睛看着叶轻昭，见她的衣领被披肩弄得折进去了，沈长安伸手，想替她抚平衣角。
叶轻昭警觉，往后一躲，沈长安的手就停在半空中。
“是啊，少帅。”焦蔓茵回答。
跟他一起的男人，也走过来打招呼。
“长安，你认识的？”这男人约莫二十七八岁，成熟稳重，肌肤有点白，却像是没有血色的惨白。
他气色很差，颇有点虚弱，眼睛没什么身材，阴森森的。
“嗯。”沈长安笑道。
女孩子是淑媛，沈长安也不介绍，只是喊了老板，让他跟她们安排包厢。
“长头发的那位，生得好看。”他们上楼的时候，男人试探着对沈长安道。
沈长安动作的亲昵，落在旁人眼里，是很明显的，他跟叶轻昭关系匪浅。
几个女孩子里，只有叶轻昭是放下头发的，长长软软的披散在肩头，捂住了脖子，暖融融的。
沈长安转过头，眸光深邃，不露痕迹道：“是吗？你倒是很有眼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