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冉替代了那惨死的奸细,每日所做之事不过是从喂马变成了喂大将军,连小心仔细一些也不用,这些日子下来她发现大将军是不羁之人,从来不拘泥小节,比马儿还不挑
而且整日做些鸡毛蒜皮的事,日日操练的将士对她羡慕不已
他们看来毕竟是伺候将军更衣洗漱、饭点时张罗大将军吃食之类的轻快简单之事,也不必操练,别人只当她一步登天,只有忽而作痛的手臂提醒她,她与死擦肩而过多少次
大将军休息处离办公营帐几步,不大不小,旁边依附一个小帐子,特地隔出来给大将军的侍从住,如今便是她与另一个侍从一起住着
虽有打点杂事的下人,可于一品官言,营地条件确实艰苦,对于想要加官进爵来营地镀金、企图开阔仕途的人而言,忍一忍就罢了,济苍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往上图谋可就是忤逆之罪了,他来这营地当苦行僧还真搞不懂!
赵冉可不敢多猜,只循规蹈矩,夜间与另外一个侍从轮流守着夜,大将军常常会挑灯独自研究兵法
赵冉当差第一日便受了挤兑,须守夜,要说这夜里无论遇见什么凶险的事赵冉也不害怕,她唯独怕黑
一个人在帐外,眼里的空白全由想象填满,她手里可死过不少敌军无辜之人,比起空荡荡的黑夜和想象中的孤魂野鬼,大将军当然显得面目可亲
她这才守了上半夜就快不行了,几乎要被恐惧折磨疯了,频频想着帐内帐外绝对是两个天地,一边看着空洞的虚黑,一边脑中又是帐内的温暖妥帖,她恼自己无用,狠狠跺脚,终于隔着帐子试探性开口问
“……大将军!?”
“说!”
“咳……没事……”
“大将军……”
“……”
听见人语声,赵冉淡然一些,想着又能熬一阵子,不料济苍不耐追问
“到底什么事,说!”
赵冉硬着头皮说
“我,我,我……害怕”
“……”
赵冉得寸进尺
“……大将军?我可以进去吗?”
“废物!”
赵冉没脸没皮诶一声,只听济苍喊
“……进来!”
济苍正是百忙之中,匆匆抬头鄙视赵冉一眼,赵冉乍然松了惊惧还懵懵然,两人相对无言
不知不觉,赵冉站在帐内好一会儿,偏偏不敢活动,腿都麻了
她谨慎先动了动,壮着胆子给济苍添茶,济苍也不管茶已经凉透,一口喝下,看样子研究兵法已经入了迷,随便端什么给他,只要渴了一样能喝下去
赵冉又抖着胆子开口
“……大将军?那个!”
济苍被频频打扰,冷眼看着赵冉
“咳!……那个,我……”
“坐!”
“嘿嘿,多谢大将军”
“大将……”
“当心你的舌头!”
“噢,好,好,小的这就闭嘴!闭嘴”
赵冉乖乖闭嘴,坐在小扎上迷迷糊糊时,济苍书本看罢,踢了踢脚下已经睁不开眼的混小子,真是胆小如鼠!
“可以滚了”
赵冉一个激灵屁滚尿流
隔了一天又是赵冉守夜,这次她说什么也不敢进去,心神不宁之下,在帐外来回换脚挪动重心,一会磨地蹭地,一会哈欠连天
直烦地济苍眼花缭乱,想把外面的人摁死,他一想准又是赵冉!当即冷不丁开口
“废物!进来!”
赵冉正琢磨些光明敞亮的事琢磨的出神,不禁吓的一哆嗦
“小的……小的不敢”
济苍咬牙
“进来!”
“……是”
赵冉挑开帐帘,入眼便是黄卷青灯,她被风吹干巴的眼珠子一暖,湿润起来,她且眨巴眨巴眼睛,且问安
“大将……”
……惨被济苍凛然打断
“闭嘴,坐下!”
“是”
一阵沉默之后,赵冉忍不住开口
“大将军?你看的什么书啊?”
“……”
“大将军,你有吃过败仗吗?”
“……”
济苍只当赵冉是只苍蝇,嗡嗡嗡个不停,根本不是人语
此刻他正看到书中不合理之处,哼!号称是军事大家封笔之作?!不过是纸上谈兵之辈!只怕迎和的是些从未上过战场的狂妄之人,也不知手底下的人是怎么挑选书本的!他暗道一个个皮松了,该好好调教了!
他抛开无趣的书本,松了松精神,看到小扎上的活人赵冉,踹了踹小扎,一时无聊居然主动抛出话题,济苍问道
“我问你,若是兵力敌强我弱,你被追赶至山头,与敌人之间有一凶猛的江流之隔,你为一军统帅,该当如何?”
赵冉来了精神,虽然只是济苍一时逗闷,她也颇为认真,想了想说
“我会保存兵力食粮,绝不做背水一战这样的蠢事,化劣势为优势,通树为堡,挖甬道为衣,以江水为壕,假意做困兽之斗,引诱敌人发动攻势,我方应该以游击战术取胜,江水既然凶猛,敌人一次上山的人数就会受到限制,在江水里无疑是活生生的靶子!我的人都在暗处,就算敌人侥幸上山了也走不远”
济苍难得看她两眼,赵冉挠了挠头,说道
“……小的班门弄斧了!”
“你说的不错!我再问你”
赵冉侧首,凝神细听,济苍有意低声问道
“为何杀了七营副尉?”
“他……!”
赵冉尚且沉浸在认真思考的氛围中,差点脱口而出,猛的反应过来!一瞬背后冷汗直流!大将军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是试探?
“小的……”
济苍冷冷警告
“不要矢口否认,我不是问你杀了吗!是问你为何!我知道是你,你杀奸细的刀正是从那死副尉身上取下的,奸细身上的伤口与副尉身上的一般无二,一看便知是同一人动的手!”
赵冉低垂脑袋,呜呜咽咽说道
“……小的百口莫辩了,那李副尉他该死!说来难以启齿,屡次三番想要侵犯我,我也不是他迫害的头一个,我本来想着他约男子私会必定会劝退营地值夜的人,我用有敌方标识的刀将他杀害,想的是……没想到弄巧成拙了!惭愧”
“他哪怕真侵犯了你,也不过是行了不文之事,定个祸乱军营的罪,不致死,你杀害上级,才是杀头的大罪!”
赵冉心里千回百转,她退一步说
“我已逍遥法外多时,很知足了,大将军要杀要剐随意”
“我要杀你,你不会带上我一起?上次可也口出狂言,说本帅该死来着!”
“大将军,小的一时昏了头脑,以十个小的之力也损不了将军一根毫毛”
“哼!谄媚!少在这卖弄可怜博取同情了,我不会杀你,你的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
赵冉一听,得了便宜!不敢再卖乖,匆匆安分埋头,对济苍的敬畏之心更甚
济苍看着低眉顺眼假模假样的赵冉,不住嗤笑一声
他驭人之术里向来有紧有松,当下不再发难,又换了一本兵书看起来,时不时问问赵冉
“再问你,若是你方行军路上偶遇大雾,突然敌军袭击,你当如何?”
赵冉略微思索一阵
“撤退,脚底抹油,能撤多快就撤多快!”
“胡扯!看来我是过于看好你了!认真答!”
“若是有大雾,敌军又早早埋伏,应该也看不见什么,只能依靠地势判断,大包围圈动身要靠近我军恐怕还要一会,不可能没有响,我会利用这一机会,若是我方地势高,我会让将士们下马匍匐,马儿跑去敌方,混淆视听,让他们失去先机,若是我方在低洼处,我会点狼烟掩护然后……撤退!”
“说了等于没说!”
“那依将军有何高见?”
“过几日你就会知道了!”
“……”
赵冉腹诽,故弄玄虚!
济苍抛开书本,随口说道
“那个什么副尉的差就由你补上吧,你与那群溃兵本是一个路数,一起自生自灭吧!滚!我要休息了”
赵冉喜不自胜
“是,小的这就滚!”
她回了自己的地盘,躺在床上默默消化,自己已经是八品了!真是恍然如梦!不禁回想这些天谨小慎微的细节
一连几回热脸贴冷屁股相处下来,她发现大将军也没什么不同,都是要吃饭喝水的人,只不过样子好看些,身形流畅些,脑子好使些,本事强了些,其它的还不都一样,不过她想了想,若是把侵犯她的人换成大将军这样的,好像又不一样了
赵冉挠头,哪不一样呢?
啊啊啊!大将军怎么可能啊!想什么呢!睡觉!明日回营给他们一个惊喜!
也不知道勺子有没有想她,锅子那怂包肯定日日提心吊胆
不过她可是大将军钦点之人,起码再不会有人欺负她和锅子勺子了
赵冉想着想着也慢慢睡了过去,一向夜里害怕的她,很少能噙着笑意睡去
虽然嘴里常常念叨要摆脱炮灰一流,但是她心底已经把他们当做一个整体!济苍说的没错,他们确实是一路人,每日都在垂死挣扎,做困兽之斗罢了,但绝不放弃,在战场上他们最擅长的是活着,他们也是有信仰之人,活下去!
他们确实是衰兵,跟着前任大将军只打过败仗,济苍是大人物,他的精锐也高高在上,他们怎么会知道底下匍匐之人的苟延残喘中也有期翼,没有期待之人是活不下去的,她侥幸见了大人物,搏了场命,又因此与其口中溃兵趴回同一战壕,也不知未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