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伤害

其实姜夷并不清楚他被海灵咬一口到底是什么后果。妘姬和姜贷都从来没有对他提过，所以妘姬死前对他说去临淄找神医治疗，他也根本就不明其意。而若蓝也不知道这种后果，因为鲛人本身就生活在大海之中，体质属性与海灵一致，所以就算被咬一口也不会有寒毒这一说。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就只有那个老人，老人所说的鲲就是海灵，当今就只有他曾亲眼目睹过寒毒毒发时的惨状。

姜夷虽然一个人呆在海上，寄身于一叶扁舟，但他也觉怡然自得。食物有若蓝每隔一日送来供给，寒冬酷暑有若蓝亲手为他编织的绡衣，这种衣服的材料是海里的一种作物，姜夷穿在身上冬暖夏凉，十分舒适。唯一让姜夷感到不快的是若蓝陪伴他的时间很短，每天给他送来食物之后说上几句就离开了。不过如果恰逢日出日落或是星空璀璨之时，她还会逗留长久一些，与姜夷一起欣赏这海上的奇观异象。这个时候他们都不说话，只默默享受彼此陪伴的时光。然而这种惬意的时光终是短暂，因为只要若蓝没有断绝与姜夷来往，她就得一直被族长关禁闭下去，相处的越久被关的时间就越长。姜夷大部分枯燥无味的日子都是与海灵在玩耍，海灵是一种灵兽，极通人性，而若蓝也教会了姜夷与海灵的沟通之法，所以这一人一兽相处之时也甚是其乐融融。姜夷经常驾驭的海灵腾空而起，冲向云霄。然后他会和海灵玩一个游戏，在那万丈高空之中，他从海灵背上往下跳，让身体自由落下，等降到快要坠入海里的时候，海灵恰好将他接住。这个游戏姜夷玩起来孜孜不厌，从高空中坠落下来的过程中，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桎梏，全身的每一个毛孔灌入了清爽无比的凉风。他忘记了痛苦，忘记了孤独，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自由酣畅的精灵一般。他活在这亦真亦幻的世界里，再也不愿触及现实的坚墙厚壁。就这样兔走乌飞，几易寒暑，姜夷他又长高了，皮肤也逐渐晒黑了，当然他也变得更加壮实了，不再是之前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姜夷没有想过未来，而未来却猝不及防地找上了他。那是一个弥漫着茫茫海雾的早上，若蓝比往常来的要早一些，她把食物放入船中，久久地凝视着姜夷，眼角含着泪花。姜夷一脸不解，不知若蓝今日为何会如此忧伤。他惊慌地问道：

“若蓝，你今日是怎么了呀？我看你好像不太对劲哦。”

若蓝眼角的泪珠滑落脸庞，变成了一颗晶莹润泽的珍珠沉入水中。她怔怔道：

“过不了多久我们族人就要离开这里，迁往北海了。”

“离开？”

姜夷的脸在这瞬间凝固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就像一头在林间穿梭的小鹿突然听到一声响箭一样。他呆呆地道：

“你也要跟着你的族人一起离开这里了是吗？”

“嗯。”

若蓝点了点头，她又解释道：

“我们的土地已经被污染了，收获的食物越来越少，这片海域已经不再适合鲛人生存，所以我们只能去往没有被污染的北海，只有在那里才有我们的栖息之地。”

“东海与北海之间隔着广袤的山川陆地，你们又如何翻越到达那里呢？”

“海灵会带着我们去的。”

“哦……”

姜夷心里已经明白了，鲛人迁徙之事已成定局，不是他所能改变的。虽然此时心乱如麻，若蓝离开之后他又该如何继续生活也没有想明白，但他也还是淡淡一笑，道：

“若蓝，那麻烦你抽空送我回地上吧，你若没空的话叫你大叔来也成。”

“可你不是不想再回地上吗？”

若蓝忧心道。

“没事，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有些想念地上了，哦，忘了告诉你了，我地上还有个朋友，我可以去他那里瞧瞧。”

姜夷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其实此刻他全身都是紧绷，微微颤抖着。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明日送你回地上好吗？”

“好……”

姜夷握紧拳头把这个字说出来的。他是一个孤儿，地上有一群人等着抓他，他的噩梦又要开始了。

“那我先走了，明日我再来送你。”

看到若蓝转身又要离开，姜夷的心摇颤一下，他无法抑制再掩饰内心的冲动，伸出手来大声恳求道：

“若蓝，今天你就陪我坐坐好吗？”

若蓝回过头来，烟雨朦胧的眼睛望着姜夷，她没有迟疑，将自己手臂递给了姜夷，轻轻说了一声：

“好！”

姜夷和若蓝并排坐在船头，虽然两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但他们比以往说的更多了，因为这一天将是他们相处的最后一天了。从若蓝口中，姜夷明白了鲛人土地为何会受到污染的原因，原因其实是他们地上之人造成的。鲛人的土地因为有大海灵气的滋润，所以才能生长出他们所需的作物。然而近百年来，地上的两条大川都携带着大量的血腥之气注入东海，消耗了许多大海的灵气，所以鲛人的土地是越来越长不出作物了。为何现在的大川会携带如此多血腥之气呢？原因就是地上七大强国连年不断的战争。战争让枯骨遍地，让血流成河，血水汇聚于大川，最后再流入大海，所以鲛人的栖居之地大海承受着地上之人因贪婪、欲望和嗜杀对它造成的所有伤害，致使鲛人不得不迁居与北海。听到如此，姜夷明白了自己的族人对鲛人造成多么大的伤害，他流下了眼泪，然而他的眼泪毫无用处。

当然两人也说了许多其他的事情，虽然若蓝每日陪伴姜夷的时间不长，但终究也相处了数年的时光。在这数年的时光里，他们之间的趣事就如散落在海滩上的贝壳一样熠熠生辉，姜夷如数家珍一般一一回忆并说给若蓝听，若蓝始终面带微笑听姜夷讲完一段又一段故事，直至夕阳西斜，终究他们这一天的相处还是到尾声了。姜夷愧疚道：

“若蓝，谢谢你今天陪了我一天，你们族长今天一天都未见你，应该也会生气的吧，你早些回去跟族长解释，希望她不会因此而太过责罚于你。”

然而若蓝却警惕地查看四周依旧不散的茫茫迷雾，皱起了眉头。她自小在这片海域长大，却从来没有见到过浓雾一天未散的。这雾浓郁得过于诡异，让她心中隐生不安。

“有船游过来了，你在船里躲好，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