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事终不是过眼云烟,不是想忘记就能忘记的。
比如前世徐延珩做过的事、说过的话,直到现在也总能让沈婳午夜惊醒、冷汗淋漓。
沈婳微微挑眉道:“于已身心重创的伤,于人不过是随手拂过的尘,人会记恩,更记仇。”
徐延珩眼底好似有什么一闪而过,默了默道:“过去的事就不能就像书卷般一页页翻过,慢慢忘记?”
沈婳冷冷将他望,良久轻笑一声:“花开生两面,人生佛魔间,可立佛,可成魔,要忘记谈何容易!”
她的笑突兀冷肃,恰如孟冬的寒雨,雪虐风饕地落进徐延珩心里,把他吹刮地零七八碎、吹刮地脸色苍白、吹刮地连退几步。
沈婳瞧他动静,面上不禁浮疑色:“世子是习武之人,今儿怎会连站也站不稳?”
徐延珩伸手扶住椅子,抬头时神态已恢复寻常,唇角微动道:“在宫里被打了二十大棍,整个人伤筋动骨,还没缓过劲。”
趴在床上的沈柏棠连连点头呼应:“我也被打的骨头散架,幸亏你来的及时,不然我就得黄泉路上走一遭。”
徐延珩直起身子,抬袖取出一个金色瓷瓶,朝沈柏棠道:“最好的金创药,你赶紧敷上。”
说完,又从衣袖掏出个鲜红色瓷瓶,看着沈婳道:“是冰肌膏,能镇疼,你记得涂。”
那瓷瓶红的像一滩血,沈婳瞧着不说话。
徐延珩握着瓶子的手伸在半空,迟迟没有人接,他唇动了动,却没有声音,终是将两个瓷瓶放到桌上,垂头出屋。
夕阳西下,徐延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他沿着将军府的小径向前,步伐比来时更加踉跄,越往前走头就垂的越低。
直到步行至将军府的小花园,迎面走来一人,他方才微微抬头,眄了一眼后重新低下头继续行路。
正当两人擦肩而过时,那人停步朝徐延珩道:“世子且慢。”
徐延珩顿了顿,犹豫片刻才停下脚步。
那人朝徐延珩推手微笑:“我是蜀隆的顾望之,我父亲准备借将军府的宝地开书院,若世子感兴趣,不妨来书院一起研习学问。”
徐延珩狭长眼眸微眯,眸色深重,好似看不到底的深潭,绷着脸道:“不了。”
顾望之带笑向他:“我父亲于时事颇有见解,太子也会过来听讲,世子不妨再考虑考虑。”
徐延珩脸绷得像块寒冰,并不多言语。
顾望之垂手而立,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至于徐延珩来不来,他并不是十分在意,等徐延珩走出花园,他方才踱步回墨园。
墨园位于将军府东面,虽是单进院落,却十分宽敞。
顾望之走进垂花门,见父亲站在内院,正在修剪桃树,饶有兴趣地过去道:“桃树枝梢密生,满目绿意甚是养眼,父亲全剪了不惋惜?”
顾炎一边修剪一边道:“徒长枝多,反而拖滞桃树生长,只有把弱枝、无用之物剪去,才能抑强扶弱,积蓄实力壮大。”
顾望之扬眉:“父亲言外之意,可是想借着开书院把太子身边的人筛一筛。”
顾炎道:“皇后身患重疾,拖着病体三顾蜀隆请我出山,给足面子,也表达了诚意,我既应承下来,总要替皇后和太子办点实事。”
顾望之伸手折了根枯枝道:“父亲想取精用弘。”
“咱们久呆蜀隆,懒于应世,也不晓得十余载后会稽城还有没有挨打也不弯的世家!”顾炎手中剪刀一使力,硕大根桃枝掉到地上,望了眼残枝道:“毕竟,高门大户看起来显赫富贵,其实各有各的难处。”
顾望之道:“眼下四皇子以忠恕自居,善于笼络人才,受到朝中文武贤才的拥护,而太子厚道安静,不擅交际,外戚在朝中又没实力,日趋而下很难与四皇子相抗衡,所以皇后才会请父亲出山。”
“同室操戈的事从古至今就不少,皇后担心朝纲上下势力失衡,最终出现难以掌控的局势,所以趁着此次办书院筛一筛太子身边的人,顺便网罗天下人才。”顾炎垂眼,抚着长须道:“为政在于得人,冶国冶乱的根本,在于得到人才。”
顾望之闻言,禁不住一笑。
顾炎诧异地望向他。
顾望之把话头拾起到:“早父亲一步,我已听人说过这话。”
顾炎洗耳恭听。
顾望之便把遇到沈婳的事说了一遍,眼里噙笑道:“要不是沈均带我去五姑娘屋里择几本古籍,我还真不知道将军府藏龙卧虎。”
顾炎大愕,他做梦也想不到,一个十岁出头的姑娘竟能揣度出自己和皇后的用心。
这样的聪慧着实让人惊叹!
只怕沈婳的父亲沈长恭都没想到这一层,还真以为顾家在蜀隆呆腻了,才来会稽开个书院解乏。
顾炎思量着往屋里头走,停在厅里的方桌前执起茶壶斟水。
水满杯盏,有几滴溢到桌面,顾炎方才收手,朝着随后进屋的顾望之道:“桃花面易得,玲珑心难求,沈家的五姑娘,倒是厉害。”
顾望之抬头,目光对上父亲的视线,十分认真地道:“这样的姑娘,整个永嘉,一人而已。”
顾炎很少听顾望之评价旁人,那孩子本是能少说一句就绝不多说一句的人。
可这回,为个一面之缘的小姑娘,倒是破了例。
只是——整个永嘉,一人而已,这结论会不会下的太快!
顾炎低头喝茶,沉默半响,突然开口道:“书院再招些女学生可好?”
轮到顾望之愕然不已。
顾炎搁了杯子道:“如今玄学当道,男女之防已不如前朝,设青绫布障便可男女同座。”
顾望之问:“父亲想让沈婳进书院?”
顾炎答非所问地道出几个字:“太子府正缺个太子妃。”
顾望之忽而明悟。
沈婳熠熠生辉,自然会在书院显出来,到时和同在书院学习的太子结成佳偶,于太子府便是最好的助力。
凤凰自古配麒麟,得妻如此,不但添了贤内助,外戚在朝中没实力的太子府也等于一下子拉拢到实力雄厚的将军府,可谓是一举数得。
父亲真正是谋定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