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恭去到锦院,沈婉出嫁没几日,院内还保留着当时的喜气,大红色的灯笼,囍字窗花,连梳妆台都系着红缎子。
不过几日功夫,已然物是人非。
傅姨娘躺在床上,满头满面的血,可见撞的不轻,大夫正用绷带止血,丫环小心翼翼在清理傅姨娘脸上的血痕,脸盆里的清水被染成血红一片。
沈长恭站在床边,半天才说出句囫囵话:“让你去家庙住些日子,何必拿自己的性命跟我置气。”
傅姨娘手指微微蜷动,嘴里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将……军,我知道你会来的看我,你到底是舍不得我的……,我不是跟你置气,只是想拿自己的命换婉儿一条活路。”
沈长恭想到沈婉,难掩失望:“她那么大的人,做错事就当自己承担,你虽是她母亲,也不能天天把她系在裤腰带上,她犯错是她的事,你没必要犯傻替她兜着。”
傅姨娘还是断断续续地道:“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不替她兜着还有谁会顾念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在戏院里高攀将军……更不应该缠着将军纳我为妾……婉儿若是生在平常人家,便不会气不平,惹出这么多祸事。”
沈长恭听着傅姨娘的话想起许多旧事。
虽是傅姨娘缠的他,但他也动了心,要是没有真心,他也不会很长一段时间都纵着她。
傅姨娘的声音越来越弱,挣扎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恐是我最后一次求将军……求将军放过婉儿一回……。”
沈长恭嘴唇发白,想起自己当初抬傅姨娘进府时说过——会待她好,可现在,傅姨娘却要死在将军府。
临死前最后一个心愿,是让他饶过沈婉。
他低估了她为人母的决心。
到底夫妻一场,傅姨娘是了解他的,若是她拿命来换,他再铁石心肠也会退一退。
傅姨娘待别人纵有千般不好,可待自己儿女却是千般好。
沈长恭的眼睛模糊起来,他想起戏园初见,傅姨娘舞着水袖的模样,巧笑嫣然,站在戏台的中央灼然生辉,那样的光彩最终被淹没在将军府的后宅。
傅姨娘的声音几乎已经听不见,嘴唇微微在动,应该是不断在重复着方才的话。
门口窜进个小身影,穿着大红色的棉袄,胖嘟嘟的脸袋圆乎乎,小短腿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冲到床榻上,小嘴一啾一啾地哭着道:“姨娘,你不是答应晚上要给我烧狮子头的嘛,为什么躺在床上不动?”
“姨娘,你快起来,快起来陪明睢玩!”
“二哥哥要看书,让明睢找三哥哥玩,可三哥哥最近要写话本,没空陪明睢,明睢想去找五姐姐,可五姐也总不在院里,只有姨娘愿意陪明睢玩,只有姨娘最心疼明睢,姨娘你快点起来……。”
傅姨娘微微闭合的眼角流下两行泪,头慢慢歪向一边,恐是油尽灯枯。
沈长恭遮住沈明睢的眼睛,朝着傅姨娘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明睢,你最后求我的事,我也答应你。”
傅姨娘闭上眼,头歪在一边再无动静。
沈明睢哇哇地哭着。
沈长恭遮着沈明睢双眼的手不停的在颤动。
久经沙场,见惯生死,心磨的再硬,终是血肉而化!
大厅里的众人很快得到消息。
阮氏扶着椅子半天才起身,脸色苍白地道:“我先回屋里。”
斗也斗过,闹也闹过,可人死如灯灭,今天所有事发生的都太突然,阮氏有点惊魂不定。
傅蓉又从沈婳身边跑过去扶了阮氏。
沈均也道:“我回屋看书。”
说完,人就走了。
沈柏荣愣了半天道:“不是,怎么人都走了!沈婉的事还没说清楚,敢情傅姨娘一死,事情就不了了之,连个后续也没有。”
说完,瞧见徐延珩瞥了他一眼,顿觉话说的好似有些不合时宜,不由拧拧鼻子道:“行行行,死者为大,我少说两句。”
喝完两口茶,跟徐延珩道:“你还不走?”
徐延珩跟定海神针一样坐着不动,像是有话要跟沈婳说
沈柏棠嘴角微抽,咳了两声道:“得,我走,我走。”
屋里顿时就只剩下沈婳和徐延珩。
沈婳脑子里乱糟糟,有很多话要问,又不知如何开口。
徐延珩已经先开了口:“沈婉和齐旭保会在一起,我确实搭了把手。”
沈婳又意外、又不觉得意外。
一方面觉得他会坦言很让她意外,另一方面觉得他会掺合在沈婉和齐旭保的事里是必然的。
徐延珩从来不会白费自己的时间给人方便,他做任何事都是必有所图、必有所谋。
或许沈婉一度觉得可以利用徐延珩接近齐旭保,却从没想过,徐延珩只要放一点饵,就可以让她上钩。
沈婳凝声道:“为什么瞒我?”
徐延珩道:“我帮你处理掉,干净,省得脏了你的手。”
他是怕她被世道寒了心,怕她看多人心险恶心里难受,所以千方百计替她担着。
要不是她和沈柏棠顺藤摸瓜,沈婉的事永远不会浮出水面。
沈婳只觉得那句——我帮你处理掉,说得十分阴冷,心止不住砰砰乱跳,下意识地道:“沈婉会不会死在万户候府,会不会被齐旭保打死?”
徐延珩冷冷地道:“真要是这样的下场,也是她的命。”
沈婳心惊胆跳。
徐延珩没有变,别人招惹到他,他不会忍着,而是打回去。
那太子呢!
太子没有按照徐延珩的意思处置汾阳候府的梁远彰,徐延珩是否如前世一样记恨在心,以后会不会处处针对太子,最后和四皇子一起谋逆加害太子呢?
徐延珩会不会走前世的老路?
沈婳头痛欲裂,脸色发白,她朝着厅外喊:“安兰,安兰……。”
徐延珩想上前扶沈婳,沈婳朝着他直摆手,嘴里已经说不出话。
安兰跑进了屋,忙上前扶着沈婳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