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洌从话本里抬起头,正视着沈柏棠:“术业有专攻,人各有所长,喜好各异,擅长不同。你大哥好武,便纵横沙场;你二哥好文,便埋头书海;而你心胸豁达、待人接物通透,会识人、会信人,反而是个能掌控大局的人。”
沈柏棠听完话,瞧着董洌微怔半响。
认识董洌后,沈柏棠听了许多以前没听过的话。
董洌合上话本道:“有时候,锋芒内敛胜于毕露,太子和顾太师会选你来南疆也正是因为看中你这点。”
沈柏棠眼睫眨眨道:“此事,太子也有份?”
董洌道:“南疆一战,你已从将军府吊儿郎当的三少爷成为一代英雄,全是太子和顾太师懂得用人,知道书院里的人都该用在什么位置,武将用命,谋士用智,方才能让驻军在短短时间内就平定南疆。”
沈柏棠听完,由衷感慨道:“太子果然是太子,顾太师也果然是顾太师。”
董洌认可地道:“太子虽天资一般,但知人善用、礼贤下士,是个仁慈之君。为君之道,不在于事无大小都揽在身上,而是懂得放权。”
沈柏棠看着董洌的目光越来越亮,而后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董洌眉眼寒若冰霜的面容微有松动,开口道:“是我要感谢沈兄的信任和坦诚,以及相助、相救之恩。”
听到此时,沈婳撩着门帘的手松了松,门帘重新落下,沈婳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董洌——真是个妙人!
每句话说得都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怎么前世就没听说过这个人?
也是,苏将军手下的能人异士实在太多,前世她整日窝在瑾王府,哪里会知道呢!
反正,再过半月,三哥就要从南疆回会稽城受封,她担心的事也没发生,一切都堪堪如她所愿。
三哥不但没遇见苏北北,反而多了董洌这么个胸怀过人的好知己,沈婳替他高兴。
半月后,众人回会稽城受封,董洌的腿也好了许多,他本是意志坚强的人,加上身体底子好,已经试着骑马。
沈柏棠骑着马并列在董洌身旁,一路照顾地道:“董兄,你要是撑不住就去坐马车。”
董洌颔首。
要回会稽城,必先经过峙岩。
到达峙岩时已是夜晚,峙岩树多林多,头顶溶溶月,身吹淡淡风,过了一片树林又是一片树林,林中大树交横,萤火虫出没空明中,一轮轮流光飞舞。
沈婳稀奇地道:“这个季节,怎会有萤火虫?”
顾望之也觉得十分奇怪:“萤火虫一般在炎热的天气才会出现,大概八、九月最为多见,我还没见过冬天时会出现这么多的萤火虫。”
沈柏棠朝董洌问道:“董兄,你一直跟着苏将军在北饶作战,晓不晓得缘由。”
董洌面色冰冷地道:“这些萤火虫是有人养的。”
听过养猪、养鸭、养鸡、养鱼的,还没有听说过养萤火虫的。
众人好奇地望向董洌,七嘴八舌地问道:“谁养的?”
“养萤火虫有什么用……?”
刚问了几句,便听见林里传来一阵长笛声。
笛声缠绵绯侧、宛转悠远,仿佛在述说一个爱情故事,听得人心里一片绵绵。
长风拂面,林间慢慢踱出来无数匹马,领头的是个穿着深墨长袍的男子,长得高高瘦瘦,五官端正,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半夜三更,不在家里好好睡觉,跑到树木里吹笛子,想必不是好人,沈婳下意识的摸向剑柄,正打算把剑拨一拨的时候,便见男子身后又缓缓骑出两匹白马,马上坐着两位美艳女子。
沈婳一下子就认出其中一个正是纪宝欣,想来另一个跟纪宝欣容貌有七、八分相似的女子应该是纪宝欣的姐姐纪珍。
想到这儿,沈婳的目光一下子望向了沈柏棠。
沈柏棠并没有留意到沈婳的目光,因他全部心思都在董洌身上。
董洌自看见萤火虫后整张脸冷得更厉害了,要用“轻霜裹面”形容也没一点过份。
白马上的男子停了吹笛,徐徐到董洌身旁,像是讨好地问道:“这些萤火虫我养了几个月,就是等着有一天放给你看,今天如愿以偿,你可欢喜?”
董洌冷着脸道:“身为南王嫡子,何必对区区萤火虫耿耿于怀!”
南王嫡子?
这个放萤火虫的人就是南王的长子纪泽峰!
沈柏棠下巴差点砸地上去。
纪泽峰神色复杂地瞥了董洌一眼:“你还是不能原谅我?”
董洌的声音带着寒意:“你与我早无关系。”
既已早无关系,原不原谅又有何关系!
纪泽峰苦笑:“自古都是有心者有所累,无心者无所谓,可是我如何求你,你也不愿再回到我身边?”
这话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的目光移到董洌身上。
董洌皱着眉头道:“我还要去会稽城,你要是已说完,麻烦把路让开。”
纪泽峰拦在前头不让走,纪宝欣朝着董洌喝道:“大嫂,我大哥心里一直惦记着你,方才低声下气过来求你,你可别得寸进尺。”
沈婳一张脸顿时白了又白。
要是没有听错,纪宝欣称董洌为——大嫂。
能被纪宝欣称为大嫂的人只有“苏北北”,难道苏北北女扮男装化名为“董洌”?
沈婳的目光猛地望向董洌。
董洌冷着一张脸,正因为太过冷峻,沈婳才没有细细观察过。
如若细细观察,却也不难发现,董洌冷若寒冰的脸长得颇为耐看,仿若冬天傲立的梅。
沈婳心里好似被热水烫了烫,只怪自己前世没见过苏北北,怨怪自己有眼无珠。
沈婳没猜错,果然听见董洌,不对,是苏北北寒着脸道:“纪宝欣,我和纪泽峰已经和离,从此他过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立桥,井水不犯河水。”
沈婳撩着马车帘的手顿时抖得跟筛子一样。
徐延珩骑马过来道:“小婳你没事吧?”
沈婳盯着徐延珩一派平静的脸,突然想起徐延珩先前说过的话,脸色难看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董洌其实是苏将军的女儿苏北北?”
徐延珩颔首。
沈婳手一松,撩着的帘子落下来,将她和徐延珩隔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