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半月时间，沈婳按部就班的生活，每日留堂一个时辰后再去通天谷，厢房里的连翘越积越多，日子也慢慢到了月底。
月尾是沈明睢的生辰，傅姨娘摆的是晚宴。
锦园一派喜气，月轮悬空，漫天星光，园里各处挂满红色灯笼，天地明灭万点里穿着华衣的人在锦园里穿行。
自上次一番推心置腹后阮氏虽平静许多，却多少有些愤愤不平地道：“傅姨娘行事逾越规矩，忍她一回也罢，难道还要腆着脸去给她做面子？”
沈婳道：“谁给谁做面子还得两说，母亲能沉下气走到这一步，已经赢了。”
阮氏莫名其妙地道：“如何就赢了，你没瞧见傅姨娘的得意状？按我平日的脾气，早就拆了她的轻骨头。”
沈婳轻笑，摇着轻罗小扇道：“母亲，这世上并不是什么人都值得你搭上脾气和教养，你不需要因为别人消耗自己。”
阮氏不解。
沈婳点拨道：“傅姨娘做的再多，她也只是府里的妾室，母亲才是将军府的当家嫡母，就算母亲什么也不做，来寿宴的太太也只会聚拢在母亲身边，视她为无物。”
阮氏表示置疑：“你确实？”
沈婳的轻罗小扇一停，含笑将阮氏望着：“现实就是这样，没人管你做了什么，人们只看你站在哪个位置，身份尊荣的人就当高高在上，所以我才不愿意母亲放下身段去跟个妾室当面锣、对面鼓。”
又续道：“母亲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忍住火气，端足当家主母的样子。”
阮氏皱着眉头抱怨：“你就只知道让我忍。”
沈婳道：“能忍也是种本事。”
阮氏无语向明月，吁口气向锦园的大厅望了望，面露欣喜道：“刚才进厅的好像是鲁僖候府的方夫人，最近都没见着，我还一直念叨着要下贴子找她来府里。”
鲁僖候府的方夫人是阮氏的手帕之交。
沈婳笑道：“既然方夫人来了府里，母亲快去厅里跟她唠嗑解闷，我嫌屋里闷，便在院里再逛一会。”
阮氏拍了拍沈婳手背道：“我先进去，你也早点进来。”
沈婳笑着应话。
等阮氏前脚迈进大厅，沈婳转身就往院边的长廊而去，折身往后走便是大片芭蕉，芭蕉叶遮挡住红色灯笼，投下一道淡淡的影。
沈婳站在淡淡的影里朝长廊尽头道：“顾大哥跟了我一路可是有话要说？”
话毕，廊里拐进一个人，穿着碧色长衣，一枕明月，满怀清风，正是顾望之，正讷讷道：“五妹妹，我不是有意要跟着你的。”
沈婳道：“我知道的。”
极简单的四个字，却让顾望之的尴尬顿时消失而去，他往前走了两步道：“来锦园路上遇到柏棠，柏棠见到我返身就回去了，毕竟是明睢的生辰，沈将军还大摆宴席，柏棠不来恐怕不合适。”
也亏沈柏棠做的出，见到顾望之就指挥人把躺椅给抬走了。
身上伤好了许多，脑子却还是一根筋。
当初顾望之几眼就把大厅里的假货给戮穿，对沈柏棠的冲击不是一般的大。
毕竟，沈柏棠对自己的造假专业一向有信心，且向来不以为耻反引为豪。
沈婳道：“无碍，三哥就算来也只是走个过场，他身上的伤没好全，找借口搪塞父亲最方便不过。”
顾望之放心道：“那就好，我不想柏棠又因为我的缘故被沈将军责备。”
沈婳宽解道：“顾大哥多虑。”
顾望之沉吟片刻，踌躇一下道：“五妹妹刚才和夫人说的话我也听见不少，本当君子非礼勿听，因关系柏棠，所以一时避无可避。”
沈婳明白，自己和母亲在一起，顾望之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
叫了说起事情原委，阮氏向来护短，只怕要替沈柏棠怪罪顾望之；要是不叫，顾望之又怕沈柏棠那盏不省油的灯又惹出是非，所以才一路跟前，找机会给沈婳递个话。
沈婳还是道：“顾大哥勿需解释，我都明白。”
顾望之闻言，抬眼打量她，小姑娘站在一团阴影里，清眉疏睫、低绾碧簪，手里转着一把轻罗小扇，语气不起一点波澜。
小小年纪，却是个难得的明白人，从她刚才跟阮氏的一席话就能看出，是个打心眼里透亮的姑娘。
他突然就说了句早就预备在喉咙里的话：“桃花面易得，玲珑心难求，五妹妹将来不可期量。”
沈婳微愕，轻罗小扇收到背后，行了一礼道：“承蒙顾大哥赞誉。”
顾望之还了她一礼。
礼罢，沈婳踏出芭蕉树的阴影，往锦园的客厅而去。
厅里面喜色一片，阮氏和一群妇人在说着话，鲁僖候府的方夫人正替阮氏报着不平：“府里递出的贴子哪有写妾室名氏的，你这人也太好说话。”
话毕，周围的妇人都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御史大夫季康的夫人张氏向来刚直，说话直来直去道：“没有规矩难成方圆，特别是富贵之家，如果不分个主次尊卑，将来还不得掀起轩然大波。”
阮氏心里有气，但面上不显，正按沈婳教的话道：“我最近一直在佛堂，没能腾出空看一眼，将军是武将，向来不注重细枝未节，便由傅姨娘派出贴子，贴子上若有不妥当之处，权当喜宴的插曲，诸位夫人莫要放在心上。”
剖析一下这句话，完全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也体现出阮氏是个拥有大局的女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阮氏知道自己和丈夫永远是一体的。
她的身份摆在那儿，绝不是帖子上换个名字就能替代的。
阮氏越是大度，就越显出傅姨娘的龌龊，嫡妻们本就不待见妾室，傅姨娘用了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只会让众人轻看。
这种心机耍得毫无技术含量！
以为在帖子上写个名字就能成为正经夫人？简直是笑话，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阮氏也是高明，由着烂泥上墙不说话，不是没用，恐是怕脏了自己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