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咬牙道:“你拿的是瑾王府的钱。”
沈柏棠拨高嗓子道:“什么瑾王府不瑾王府的,延珩是我兄弟,拿钱给我是义气之举,是兄弟之情。”
沈婳唇角冷诮:“讲义气是好事,但义气过头未必是好事,所谓情不立事,就是说了这么个道理。”
稍默片刻,目光炯炯盯着徐延珩道:“很多人就是因为太讲情义才会早早丢掉性命。”
情不立事,做人重情没错,但太过感情用事就会酿成大错。
前世,徐延珩因为感激四皇子的知遇之恩、救命之恩才会投靠在其麾下,两人联手谋害太子,良图不果,陷不义之名,成永嘉国大逆。
眼下,二十两白银问也不问就掏给沈柏棠,又可知沈柏棠当初借钱是做何用?
到底是在帮人还是害人!
沈柏棠正把剩余的白银往自己钱袋装,听了这话不可置信地瞪着沈婳道:“不过借钱没还,何必把话讲得这番难听,你是在咒延珩还是在咒你亲哥哥?”
沈婳咳嗽两声,指着沈柏棠渐渐装满的钱袋道:“赶紧还给人家!”
沈柏棠不理,拉了钱袋的收绳要往腰上系,却被徐延珩一把拿过,沉吟片刻道:“五妹妹说的对,情不立事,太过感情用事会酿成大错。”
沈柏棠愕然:“不过借点钱,又不是杀人放火,能酿什么大错?”
徐延珩不语。
沈婳语气犀利地道:“三哥在府里吃穿用度不花一分钱,母亲每月还给二十两月钱,书院读书的笔墨茶水钱另计,三哥为何还会入不敷出,整日拆东墙补西墙,你的钱都花哪里去了?”
沈柏棠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状:“你整日呆在后宅有所不知,在外读书总要和同窗来往,如今清谈之风盛行,应酬人情都要银两来往。”
沈婳走到桌前,坐下道:“所谓来往,有往就要有来,断没有你一个人掏钱的道理,莫不成你的同窗都是吃白食的?真要如此,我倒要去找他们说道说道。”
沈柏棠闻言,眉角颤了颤,他的妹妹他是知道的,说的出做的到。
他去年跟个王八蛋打架伤到头,昏睡几日没醒,沈婳当时提剑到人家里,把人打的半年没下床。
自此以后,会稽城只要提到将军府的五小姐,满城没有不佩服的。
而他提到这个五妹妹,总是心里危栗栗……。
倒不是怕沈婳打他,他是怕沈婳去惹事,尤其最近掉水里被捞上来后,小五逾发的凶残厉害了!
这屋里怕是呆不下去,再呆下去就要露出马脚。
“多大点事,不必妹妹出马,我自会惦量。”沈柏棠咧出笑脸,仓促起身道:“我还有事,改天再过来。”
走的太快,被门槛一跘,整个人差点摔出去,沈婳没理沈柏棠,自斟一杯茶水,抬起杯子对徐延珩道:“我三哥小事虽糊涂,临到大事大非的关口,却是半步也不会错,你和他并非一路人,世子要是自知,还是离他远一点。”
徐延珩沉默许久,无力地揉了揉脑门道:“想来是我无意得罪了五妹妹,五妹妹才对我冷嘲热讽,前头千错万错都是我,只盼五妹妹顾念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能与我和好如初。”
和好如初?
这世间就算有和好,却没有如初。
更何况,沈婳连“和好”也是不想的,搁下杯子道:“倒也不必,我只想和世子井水不犯河水,从今往后泾渭分明。”
泾河和渭河,两河清浊相分,界限清楚。
沈婳是想和他一刀两断!
徐延珩眼瞳里一团雾色,像是大雨前灰尘尘的天,微微垂头不语,沈婳也不说话,只静静等他表态。
她是知道徐延珩的,他有骨气、有傲气,他刚救过她,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取闹,他就算是木头雕的菩萨,也得生出几分火气。
她等着,等他拂袖而去。
如此,往后尽得清静!
然,徐延珩抬头时,表情虽不好看,但眼里尘埃烟飞灰散,转而被一片清明替代,认真地望着沈婳道:“只怕不能如五妹妹所愿,你想当泾河,我却不想当渭河,日后还要叨扰妹妹良久,妹妹莫怪。”
什么?
这算是什么话?
沈婳一个不稳,手中茶杯差点落地,她怔怔将他回望,心里突然有点酸。
她是恨他的,可他说出这句话,她心里还是一慌。
到底,她对他,魔心难改。
心里的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她骗不过自己。
想到这儿,突然喉口发紧,沈婳一阵又一阵的猛咳,咳得连腰也直不起来,徐延珩忙起身递水给她,她挥手就把杯子打落在地,眼泪禁不住地流出来,不知道是心里悲伤,还是咳嗽咳出来的。
他说:“你怨我就怨我,恨我就恨我,想怨恨多久皆可,就是别因为我伤了身体。”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恨他,是因为前世种种,可他怎就用了这么重的词。
今生今世,他还不及负她。
她手指颤颤向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终被一阵咳嗽取代。
徐延珩抬手轻拍她的背,温声道:“我一会就去帮你取药。”
沈婳顿觉喉口已咳出血腥味,含着一团血腥气道:“不必了。”
徐延珩道:“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沈婳心里又是一阵慌乱,颤颤手指转个方向,指着门口迸出两个字:“你走!”
他倒是听话,重新取个茶杯倒好水,缓缓放到她手里,和风细雨地道:“我走便是,你不要动气,大夫配好的药先吃起来,我取到药就送过来。”
一句句叮嘱好,徐延珩方才往屋外去,终归是不放心的,出门也是一步三回头。
沈婳靠在桌上咳得五脏六腑都快出来,安兰上前服侍的时候,沈婳说了句早想说的话:“交待下去,以后不许世子迈进院子一步。”
安兰踌躇道:“真的一步也不行?”
沈婳咳得发抖:“别说一步,半步也不允。”
安兰不懂事地道:“世子待小姐甚好,小姐为何如此?”
依安兰看来,徐延珩待沈婳千般好、万般好,相较之下,整日找茬的沈婳就有点狼心狗肺。
沈婳咳得说不出话来,她只知道——眼前所见,皆是虚妄,她心里烙着徐延珩提着一把血淋淋的剑向她走来的样子,辗转反侧,她永远无法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