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木将女妖尸身搬出了山神庙,令他惊奇的是,女妖尸体十分的轻。
他在树下挖出一个八尺的小坑,轻轻地把女妖放进去,然后掩土,取一块石头算是为它立了碑。
环奴背着手走出来,看见秦木在掩埋女妖就诧异地问道:“木头,你这是干什么?你见这女妖性感便想结个善缘,好让她来世做你老婆?”
秦木苦笑道:“哪跟哪啊,瞧着可怜,明明想吃了我们,却被我杀了。”
环奴没好气道:“怎么感觉你是在炫耀呢?”
秦木继续苦笑。
在世上,这种吸人精血,啖人血肉的妖怪有很多,哪怕这杀完一簇,那边又会冒出一簇,这次也许是蛇精,下次可能就是狐狸精,杀不完的,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见到才管。
曾经有一位修士,势要斩尽天下妖魔,一千八百年光阴到头来也只是望洋兴叹。
春风拂过,树叶婆娑,似是女妖的灵魂在向远去的秦木三人告谢。
青溪县近在咫尺,没有城墙,没有士卒,只有一排排房屋座落在谷底,溪水汇聚成河。三横四纵穿插在镇中。
入口处矗立着一座牌坊,秦木抬头仰视,蓝色的楣上写着两个金色大字,曰:“青溪”。街上的行人不少,靠近河道的便卖鱼,瓜果,甘蔗和编织品,岸上则是有卖糖油酱醋的杂货店,也有专卖盐的盐店和各种谷物的米店。
虽然没有伯阳城那样花花世界,但也有一种熟悉感,尤其是环奴和红裳,她俩瞧着这里如火如荼的人气,竟有了一种归家的错觉。
红裳看见一个手挎竹篮,身穿粗布衣裳,腰束着红布的妇女,于是上前打听道:“大娘,这的客栈,你知道在哪儿吗?”
那提篮大娘上下端详了红裳,见她形态娇憨,肤色也是极好,就问了一句:“听姑娘的口音不像是这里的人。”
红裳侧身指向秦木与环奴二人,说道:“我与两位同伴从北十七州来,要前往极东之城。”
那大娘笑道:“虽然我不知道极东之城是什么,但我知道你们是好孩子,镇上的客栈有三家,最近的只需要左拐一个小巷,再往前走过一条河道就到了。”
红裳笑道:“谢谢大娘。”
秦木三人按着那位大娘指点来到了那处客栈,可那客栈半掩着门,只留下一人尺宽的门缝,环奴遂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块十五两的纹银,在门口喊了句:“有人吗?”
无人回应,环奴将调门儿提高,又喊道:“有人没,我们要住店。”
只听一人吵吵道:“嚷什么嚷,这住满了,滚一边去。”
门缝里出来一个头戴毡帽的干瘦男人,皮肤粗糙病黄,约莫三四十岁的年纪,睡意阑珊地揉着眼睛,嘴上两撇小胡子一高一低正准备开腔骂人。环奴后退几步,待得干瘦男人走出后,没等他开骂就伸出左手,托着一个白花花的纹银,问道:“掌柜的,这儿还能住店吗?”
掌柜瞟见环奴手上的银元宝,伸手去抓,岂料环奴手一缩,又把银元宝攥在手中,于是他的态度立马和缓,赔笑道:“住的,住得,客官里面请。”
环奴轻哼了一声,随手把银两丢给掌柜,掌柜立马伸手抓住,放在嘴里咬了一口,又拿到鼻尖嗅了嗅,这一幕看得环奴和红裳直恶心,但秦木却觉得十分熟悉。
那一年,村里来了一队游商,首领找到铁匠铺唐叔让他帮忙给货车重新打一副铁轮,也是随手扔了块拳头大的银子,唐叔表现出来的神情动作与这掌柜的一模一样。
“公子,我们进去吧。”红裳低声说道,打断了秦木的思绪。
向阳客栈名副其实,大门朝东向阳迎客,可是店内却不怎么样,陈旧发霉的木质桌椅,二楼上的栏杆也是破损严重,地板更是有几块木板断裂不见。
环奴嫌弃地说道:“你这店是给人住的吗?”
她又巡视一番,发现饭桌上的积淀的灰尘和竹筒中发霉的筷子,嚷道:“我看你这就不是给人住的。”
掌柜弯腰在一旁,搓着手,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宛如一朵盛放的野菊。
他说道:“客官,你别专眺大堂,咱这儿是客栈,并不怎么提供饭食,所以才没怎么打整,楼上客房就不一样了,保证干净整洁。”
秦木对掌柜有好感,就对环奴说道:“我觉得掌柜说的有理,客栈,客栈,又不是饭馆酒楼,应该以客房优劣来评价。”
掌柜听见后,向秦木竖起大拇指,意思道:“小兄弟有眼光。”
环奴依然不允,还是红裳拉着她的手拉倒一旁细声细语一番,她才勉强地答应住下,不过还是要求先看客房。
掌柜自是满嘴跑马,言说绝不会让他们失望,而后唤来一个伙计,那伙计似乎很惧怕掌柜,令秦木惊讶的是,这个伙计身高九尺有余外还是个跛子,且左半个身子都有残疾,左眼失明,左嘴角向下撇,左肩以下也是耸拉着,秦木心想:“这是个奇人。”
吱呀,掌柜为他们打开了一间客房,果然如掌柜说的那样,屋子里整整齐齐,正对着门是窗户,中央搁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茶具,两个凳子各置一边,左边靠墙横放着一张床,床上叠着素洁的棉被和木枕。
掌柜捻着本就很少的胡须,洋洋得意道:“如何?没让各位客官失望吧,这十五两银子不亏。”
秦木点头,询问道:“这种房间多少银子一晚?”
掌柜眉头上扬,笑道:“每间五十文一晚不包伙食,多退少补。”
秦木又问道:“怎么就不包伙食?”
掌柜表情为难,指着那伙计说道:“实不相瞒,这人就是本店的小二兼厨子,半年前中了邪,我又用了他半辈子,早就使唤惯了,这才没换人,也正是这样,才只做旅宿的生意。”
秦木觉得掌柜虽然长得不好看,又像个奸诈之人,但对手下伙计却十分友善,便对掌柜好感又上了半分。在了解小镇和附近的风土人情后,环奴和红裳说是要逛逛,却没有带上秦木。
客房内,秦木坐在把八仙桌旁,从背上取下青诡剑,铖,他一手将剑拔出,三尺多长的古剑泛着淡淡白光,上面的“三”字刻痕依旧清晰可见。
秦木盯着青诡叹道:“如此宝物,之前连师父都没有看出是什么,却在危急关头救了我一命。”
青诡自云飞子在坤阳城交予他后,秦木每每持剑,心里都会莫名有几种情绪,或喜,或怒,或忧,青溪山神庙斩蛇时,那种感觉更加强烈,尤其是在秦木被倒塌的碎木乱石掩埋后,一股滔天的怒意在他心海深处爆发,一剑刺穿了蛇妖的咽喉。
秦木手握青诡,眼睛凝视着剑鞘,这让他联想到了槐灵儿,那个穿着黄衣的少女,渐渐地,秦木身上的气势越来越强,竟然有了突破后天大圆满的气象。
青溪镇之外,一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僧人走出青溪山,他一手持法杖,另一手捏着佛珠,口中喃喃自语。
当和尚一脚刚刚踏入谷中时,他忽而看见青溪镇上笼罩着一朵紫黑色浮云,身子为之一顿,诵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无量寿佛。”随即大步度行,朝着青溪镇走去。
环奴和红裳并不知道秦木的状态,她们正在一个地摊上挑选首饰,环奴将一个狐狸面具拾起,带于脸上,问:“怎么样?我像不像个狐狸精?”
红裳掩口一笑,说道:“像极了,以后有了你这只狐狸,其它狐狸就不敢靠近公子了。”
环奴将面具别在一侧,说道:“谁想勾引他呀,他就是块木头,让狐狸精都会头疼的那种。”复又向摊主问道:“就要这个面具了。”
红裳笑而不语,继续挑选着首饰,环奴知道她的兴趣便也不催促,或安静地守在一旁,或去不远处的摊子上看有没有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半个时辰下来,红裳挑选了四个镯子,五个银手链,八个雕刻精美的木簪,而环奴则只有头上一张狐狸面具。
“无量寿佛。”
一声佛号传来,环奴和红裳停下脚步,前面一丈多远的地方,一个身高约莫八尺的和尚杵在那儿,挡住了她们去路。
环奴和红裳先是等那和尚开口,谁料等了十息也不曾听闻一句,环奴遂拉着红裳往前走。
就在俩女要经过和尚身边时,和尚又说道:“无量寿佛,二位施主还是早日离开这里的好。”
环奴停步侧身,又因为和尚高出了环奴半个身子,遂抬头细看了这和尚一眼,哼道:“你这大和尚,装腔作势,凭什么管我们?”
和尚也不恼,左手举于胸前,手捻佛珠,口诵大普度光明佛经。
环奴眼皮跳动不止,遂强压下怒火,带着红裳就要离开。没曾想刚走开几步,那高个儿和尚立马开口:“无量寿佛,施主这是不信小僧。”
呀呀呀,环奴双手挠头,尖叫地跺起脚来,她转过身子,气冲冲走到和尚面前,指着他鼻子嚷道:“你这和尚能不能一口气把话说完,有病便去看郎中,在这打什么禅机。”
一般人被别人呼之有病时,常常会反讥,可这和尚还是一副你说你的,我念我的。这让环奴眼泪都差点气出来了,她双手抓着和尚的戒衣,使劲地摇晃,和尚还是不动。
红裳走过来将环奴拉开,又对和尚说道:“还望道友解释一下,不然我这姐姐很难被说服。”
和尚低头说道:“小僧没有病,小僧也没有打禅机,这镇子有妖邪作乱,请两位施主早早离去,若天黑前不走,恐有性命之危。”
红裳感到惊愕,又说道:“妖邪?可我怎么看这个镇子一片祥和热闹,并不有妖邪出没。”
和尚默念佛经,对红裳的话不予理会。
环奴与红裳相视一眼,嘴角轻扬,红裳则苦笑起来,这下算是体会到环奴不爽的滋味。
“环奴,红裳!”秦木的声音传来,原来秦木在自身异象停止后就走出客栈寻找二女,个半时辰也未能找到,适逢看见她俩在不远处就大声呼唤起来。俩女从和尚腰间伸出脑袋,见来者是秦木,便喊他快点过来。
秦木到来后,和尚却说了一句:“倘若不信小僧,你们自可以问问周围的镇民,询问他们最近是否遇到过古怪的事情。”
秦木被和尚突兀的一句绕得有些迷糊,还好红裳及时替他说明情况,了解这一切后,秦木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个和尚,见他只比自己高两个脑袋,遂一手搭在他的肩上,正色道:“道友,这件事是......”还未等秦木说完,环奴立马捂住了他的嘴,连忙说道:“别问,问就是要等很久才答复。”秦木点头,示意她快松开手:“刚刚有一口气被憋回去了。”
秦木,环奴和红裳三人按着和尚所说,真就拉着一些过往的行人问话,可众口一腔,都说最近没有出现过什么怪事儿。
半刻钟,和尚语气平缓地说道:“无量寿佛,看来这些镇民都已经着魔了,可惜可惜,遗憾遗憾。”
秦木似是不解,见天色渐晚,好心邀他去客栈留宿,又是好一会儿,和尚才说道:“无量寿佛,君子相邀不敢推辞,小僧虽不是君子,也不能谢绝了道友的好意。”
斜阳被群山拉扯着下沉,青溪镇所在的谷中渐起岚雾。
向阳客栈外,瘫痪了半个身子的伙计杵着拐杖,焦急地向四周眺望,每每有路人上前关心地问候,他就会身子退后一步,右手急忙挥舞示意路人离开。
夕阳映着四人的斜影,秦木他们终于回来了,跛子伙计急忙杵着拐杖上前,由于半个嘴巴不能张嘴,秦木几人也只是断断续续地听了个大概,意思是:“白日将要结束,客官们快点回房休息,天亮就走。”
一行人进入客栈后,秦木很大方地让掌柜在他们的押金中扣除和尚的那份,掌柜对此十分乐意,笑容更甚。
和尚在上了楼梯后,突然停下,害得秦木撞在他的腰上,他指着那个跛子伙计道:“无量寿佛,这还有个正常人,见他身高九尺异于常人,倒让他只是半个身子着道,而不是整个身子着道,害他瘫痪成疾,却让他头脑清明”
秦木不顾鼻梁的疼痛,吃惊地望着跛子伙计,说道:“是的,掌柜说他半年前撞了邪,依道友意思,他这半身瘫痪却是着魔未遂遗留下的?”
这一次,秦木十分耐心地等待和尚开腔,一会儿后,和尚说道:“没错,定是这样,这人万幸,得以苟活,而表现出对旁人的恐惧也正是他看见了什么。”
掌柜依旧是一副喜乐融融的模样,似对秦木和和尚的话语不敢兴趣。
秦木走下楼梯,仰头看着跛子伙计,语气平和地问道:“你能具体说一说这个镇子怎么回事吗?”
跛子有些畏惧地看着掌柜,但见掌柜依旧面容微笑地打着算盘便对秦木说道:“俺叫牛柱,半年前的一天傍晚,小镇突然起雾,起初俺也和其他镇民们不注意,但后来......”
牛柱脸上露出惊惧的表情,似乎是回忆了一个令他永生难忘的大恐怖。
环奴却焦急地问道:“后来怎么了,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牛柱露出歉意的微笑,但表情实在不敢恭维,一边笑一边哭的模样。
他继续说道:“后来,等太阳落山后,我看见镇民们都点起灯笼走出了家门,我以为是有什么活动,要知道每年孟兰节,镇民们也会前往河道处,点河灯,可我清楚地知道那天什么节日也不是,就是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我跟随着掌柜的出门,跟在他的后面,我听到了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我四下望去发现并没有人,而后更觉得头昏脑涨,浓浓的睡意袭来,可我打起了精神不让自己犯困,因为以前因为贪睡了害得浑家流产死了,那件事我很自责,我在想当初我要是......”
秦木打断道:“牛老哥,你还是先说重点吧。”
牛柱点头,继续说道:“后来,我听到了我浑家的声音,我又惊又喜,转眼间,掌柜的就走丢了,我等在原地,四处张望,希望能再见见亡妻,可来的不是亡妻,而是数不清的灯笼,当它们靠近后,我才发现那些灯笼全被镇民们提拉着,而那些镇民把我包围住,一个个脸上都是微笑,但那种微笑并不能带给我温暖,相反,我瘫倒在地上,被吓晕了,当我醒来时,半个身子已经不能动弹。”
“我把那晚的事告诉了掌柜,可他却说什么也不知道,但夜幕降临时,他们又都会出去,我有一次试着去阻拦掌柜,可掌柜的表情让我到现在都害怕,他笑了,两只眼睛从眼缝中盯着我,看得我全身发麻,后来,我相信其他人也都这样出事了,一个个每到夜晚就如同行尸走肉,而白日便恢复了正常,这半年来也没有任何人踏入青溪镇,直到你们出现,我才看见了活人。”
红裳听后,双目颦蹙,她心想:“如果真如牛柱所说,那这里的妖物根本容不上我们插手,即使秦木学了三个方术也不行。”
环奴面色发白,她难以想象在雾里有数十个人提着灯笼围着你,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只是微笑的场景。
和尚突然问道:“除此之外,那雾闻起来如何?”
牛柱不解问:“闻?闻起来?”
这次和尚却没有停顿许久,他停下手中的佛珠,说道:“对,就是嗅入那些雾气,你感觉如何?”
牛柱皱着眉头努力回忆,而后说道:“痒,痒得我想笑。”和尚听闻后,点头,又开始数佛珠默念经文。
夕阳只剩下一些残缺红光,秦木几人清晰可见客栈外出现了白茫茫的雾气。
和尚停下念经,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应该是魇祷之术,施术者或是邪修,或是已经获有神通的金丹大妖,这里已经不是你们这些凝气期修士可以插手的了,而后我会在客房外画上辟邪金刚咒,切忌出房门。”秦木三人知道此事已不是他们可以参与,也知晓那和尚已然是位金丹期的修士。
和尚将秦木三人和跛子伙计安置在客房内,而后从佛珠中取出一碗金粉,他左手持碗,右手大拇指沾着金粉开始在窗户上笔走龙蛇,完事后,又在房顶,地板以及门外画上了辟邪金刚咒。
秦木隔着木门问道:“前辈可否告知尊号?”
和尚将法杖插在木门外以作符咒法力来源,因为要出去与那邪魔外道一战,这时忽闻秦木的话,便双手合什,说道:“无量寿佛,小僧本是云游僧,你就叫小僧云游吧。”
秦木轻喃道:“云游,云游。”而后又嚷道:“多谢云游道友,往后可去沧水城寻我。”哪里知道和尚已经来到客栈门口。
云游和尚从佛珠中取出一件袈裟,袈裟上金箔在烛光的照射下,显得五光十色,他将袈裟披上,稳稳踏出客栈,顷刻间,迷雾如饥饿的野狗般袭来,而云游和尚就像是一盏油灯,发出阵阵金粉色的火光,使得那些迷雾靠近云游和尚半步就会被逼退,只能在他附近打旋不肯散去。
云游和尚则是迈着沉稳的步伐向迷雾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