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〇二章旌风生
艾笃知道：自己无论多么凶悍，但真正要进行海战，显然驾驭水性的能力有限。
但是，他可以把力量，瞬间化成一条烈性的鲨，在短暂的潜水时间完成征服。
其实此时的征服，显然要比单纯执着的猎杀困难得多。
在古老的海族信仰里，单纯的猎杀，是海族祭里被视作——减轻苦行代价的机巧。
因为，不借助任何利器，完整降服一只野生的猛兽，太困难了。
这种教量，只有艾笃知道：每次接近最后时刻，他都会被这些烈性的鱼——将体能耗干。
最后的烈鱼，就是三条。
艾笃已经破开波浪，必须在可控的时间内，完成征服。
推动柔然水，烈鱼光滑流利的肢体，自由灵动的飞鳍，瞬间化作随水变向的刀。
飞射出水瞬间，锐利的飒风清晰可闻。他们次第飞冲，每一招振鳍如振刀翅，密集、仓促的风声，闻之可怖。
艾笃的手脚就是武器。他欢活驭水的身躯，仿佛一把巨大拍击的桨或槊，浑整一体化鱼穿梭水浪。
只要瞧见烈鱼肥硕的脊背或泛白的腹，凝练穿梭的艾笃，就会乍然拓臂，轮转，砸开湍急的遮掩波，闪电猛捣。
随拳弹震的水波被洞穿，力量穿梭水的白色直线，或粗或细，击打在鱼身上。
受激的鱼烈性奔突，随势抽动尾鳍，狠狠拍击到艾笃的身上。
那些族人不敢助战，这是鲜活祭的规则。他们只能冗长忍受，直到看见：受伤的艾笃露出水面，猛烈呼吸，又一次变化动作，穿行水里。
远远的山石错落凝立。风蚀、水蚀的斑驳色呈迷离的色泽。细看，只见一人隐遁的石罅，缓缓张弓，搭上一杆长箭。
但是，他迟滞着，仿佛搜寻远处的目标，频频变化姿态。
水湾里，人鱼酣战，呼叫的号子声，时而夹杂恐怖的尖叫。泼溅的水，洒向人群。
艾笃的身上已经流血了，血腥调浓了烈鱼的煞气。顿见，三条烈鱼齐刷刷，仿佛一把凌厉的海神钢叉，尾衔三道水浪，“扎”向一个方向。
三鱼叉闪闪发光，掠刺一个斜角。被鱼叉瞬间铲起的水，卷珠帘状，渲饰鱼叉猛烈的切削力。
除了洁白的卷帘浪——翻滚的形状，鱼叉瞬间消失，只留下水面渐趋平缓的动荡鳞波。
水面顿时暗哑、平静，了无音声。平静动荡的微波，不断扩散一层层华丽和谐的涟漪……
瞬间的静哑，似乎更显恐怖。艾笃族人们面对平静，一个个掩脸着，手形隐隐颤抖。不知是惊恐中的祈祷？还是默泣？
水面，不断增浓的血色殷红，腥味甚重。
片刻的沉寂，哗啦——就见水面猛烈翻滚一道道白浪。
三条翻白鱼腹，挣扎后，形成整齐衍射状的扇形，仿佛三道白帆，缓缓超三个方向飘动。
剧烈歙张的鱼鳃，鼓动。
又过了一阵，好像可怕的水獭，随着哗哗水底的响动，一个血肉稀烂着的身躯，渐渐困懒地凫向岸，走上水岸，沽流的血污，散发腥醺气息。
族人们惊恐的呆看着，一个个已经忘记呼吸。
骤如闪电般，艾笃半旋状，飞猱右臂，弯上如弓。就见右手中多了一支黑色长箭。
人群发出惊悚的唏嘘声。
随即，艾笃只是侧着脸，缓缓躬身。他半扣的左手手形朝上，身上滚落的血水珠，瞬间积满左手。紧攥，手中竟然滴水未漏。
他看着黑箭，左手突然撒后，手形撑开……
就听见很远的地方啪嗒一声，一个黑色的人瞬间仰后载倒，跌滚着驰远。
艾笃族人看清楚，正是霜族。
在海族，霜族一直是祭主身份，具有高贵、神秘的纯血统，以祭祀为盛。
但是，随着几次隆重海祭预言的失利后，灵蛇族、露族以及其他海族都纷纷自立门户，自我修炼法祭。从此，霜族失去大量祭礼的贡享。
看到艾笃族凶险、灵异的鲜活祭。那一刻，霜族早就埋伏着，期望——破祭。
刚才，艾笃行祭时，已经感觉到空间异象。本来，一直在水面战就可降服烈鱼的艾笃，这一次，只能潜水降鱼。以极致武力，完成最后的封祭。
要说，武力封祭，正是霜族执意要看的。所有海族祭祀，无论多么神秘，霜族只要亲证所感，就能破解，或承袭其秘。
深谙海性灵秘的霜族，能从水性看见许多意外的东西。
原打算洞透艾笃的秘密，之后破祭。但行动中的艾笃，同样灵感精敏，刚刚已经触觉到空间潜在的煞气。
艾笃上岸之际，一直警觉空间异象的风声。所以，才能精敏抵触那些破祭的异力。
而他左手力量催杀的就是“水榴珠”。一经施力，水榴似铁。即便触物破裂，亦能迸出无形碎刃。
艾笃看着远处斑驳色的石头后——跌倒、闪忽飞离的人影，摇摇头，没有追逼。
太阳正好行到中天，空气又渐变湿润而温和。缓缓平静的水湾已经变得静谧。
被太阳光照耀的、亮闪闪的鱼肚白，漂浮一会儿，忽然醒神般——立挺，耸一个高矗。然后，欢活地拍动水花，潜进水里去。
除了这块祭祀的水湾，艾笃族的大地上，其他没有泉眼的静水湖小水域依然敷着冰，或流凌。
鲜活祭，殷红水色的腥醺水湾里，又一次走出一个带血的活人。
直到这一刻，族人们才知道疯狂涌动，欢呼从死亡里走上岸的艾笃。
艾笃披着太阳光，走到三块祭石的正面。
斧纪石深嵌入地。锋口月牙的虹勾，仿佛荧荧发散新硎磨砺的白光。
正面劈落状，柄形料峭，一派威武生飒，劈风冷声不堪可闻。
刀纪石，直插竦峙端立，峻峭生寒。刀翼散射一片刺目雪光。流动的寒气森森可感。立时颇觉——疼与冷。让人仿佛聆听到：血流滴落时的呻吟。
海暴纪石，仿佛险峻兀立的的巨型陀螺。海螺壳一样，素色线条勾出的一圈圈粗糙的弧线圈。主体死亡般的黑石色，仿佛绝望的眼神，那种生动的光，散发的尽是苦难与恐怖。
面对残酷的祭石，艾笃浑身冷凝。
一道海风从祭石后面吹来，三祭石陡峻锋棱上，刮擦的破风，啸叫心如割。
艾笃转身，粗手摊开，目视天光。一丝温热与芳醇，触碰肉体感验的美好，让他仰面之际，本能的喜然中，不禁潸然泪下……
心旌，风生。
苦难石承，静好若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