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州,旬府。
源幽丘气候湿热,此时虽说是春季,但在这源幽数州中最为富饶的甬州,百姓们已早早穿起了轻薄一些的衣服,出来踏春游玩了。这几天,甬州街上处处可见嬉笑成群的莺莺燕燕,九丘王朝没有什么女子待字闺中的说法,正值二八年华的少女们也都出来赏花访友,整个甬州三郡确实担得上“小江南”的名号,但又比真正的汙江之南的烟雨之地更加坦荡。
不过,今日本来和城南何家小姐越好去逛早市的荀家大小姐,却取消了行程,此时偌大的旬府里挤满了人,下人们端茶送水来回奔走,只恨没有多长两条腿。虽说忙,但是却不见主人们的身影。
不多时,城门口缓缓驶来一辆马车,要说马车的确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但是马车之后,竟是有着数不清的战马!烟尘满天,马蹄踏地声不断,但是出奇的整齐,旁人也许不会在意,但是城门守将那里敢小觑?上百铁骑一路奔袭,有经验的士兵都能感受到那藏在铮铮铁蹄下的气吞山河!城门守将立刻挥手整顿队伍,迎了上去。一旁的许多准备进城或出城的人们都投来好奇的目光,看向远方正向城门驶来的队伍。
“站住!什么人!”城门守卫统领胡斌今早正准备打开城门随人们进出,自己好偷得清闲,跟早已约好的几个朋友推推牌九,指不定还能赢来别人的几坛老酒,为那几口痛快,胡斌等这放开门禁的踏青时节已经等了好久。谁知道,今天还有马队要入城?
马车停住了,之后的数百铁骑也随之骤停,没有一丝慌乱。
胡斌原本以为马车上会下来某个要来甬州寻友踏青的世族子弟来和自己沟通,弄不好还能得些赏赐,能买两壶小酒也好啊。谁知,马车里本该是马队的正主的那人没有动静,马车一侧的一骑则上前来,那人提着一杆长枪,枪面出奇的阔大,闪着冷冷的寒光;那人与身后上百骑不同,连铠甲都没穿,可见应该是这些铁骑的领头了。
“旬晋卿呢?他敢不来迎接我们,倒是派一个小小守城的来拦我们?!”不披铠甲身着一袭布衫的男子提着枪沉声道,声音不响,却让人不寒而栗,连远处好奇围观的人群都不太笑的出来了。
楚川绫今天心情很不好。为什么?没有为什么。身为天阴次帝麾下排行第三的大将军,楚川绫领军打仗毫无章法,全凭心意,无论重骑兵还是轻骑兵还是长矛步兵,只要一声令下,他全都可以领军上阵,丝毫不拖泥带水。全军上下对楚川绫的领军能力不敢妄加评价,因为没有人知道下一场仗,他会输的一败涂地还是赢的满堂喝彩。西南荒乱之境上,楚川绫曾领着五百轻骑杀到了西南三山脚下,全靠毫无章法地冲杀,竟无一个魔教中人能从他的长枪之下脱身!然而,这位年轻的枪法大家却在领兵勤王北上的时候,被一群一千多人的山贼给大乱了阵脚,陪了几百步兵的性命。他的一生枪法绝学同样是因为随心所欲而名贯江湖,无人能解,天下前十的高手里,楚川绫自然是占了一位。
今天,这位年轻的将军看着沿路的春景,突然垂头丧气,精神不振,接着一枪将一棵生长正茂盛的桃树给截成三段。
谁知到了甬州,还碰上一个煞风景的。
胡斌哪里认得“楚疯子”?更不会认的他手中的长枪“半截子”,一听对方如此无力,身为甬州阳涣郡的守卫,那也是有股子傲气的:“你又是何人?胆敢直呼荀州牧的大名?!”
周围看戏的人本来是因为被堵在了城门口,现在一看气氛不对,那马上的布衫青年似乎要提枪杀人,有些人忍不住想要离开了,耽误一天行程没事,谁想在这里被波及呢?
正在这当口上,一辆马车从城内驶来,旁边的几名护卫驱赶开人群,终于来到城门处。
“楚将军!”
楚川绫撇了撇嘴,微微将有些抬起的长枪向下压了压,这荀老头儿,来的可够及时的。刚才出声阻止的正是甬州牧旬晋卿之子,荀久山,这边仓促停了马车,荀乐乐就率先跳下马来,向对面的马车跑去,接着荀久山就扶着父亲下了马车,保持风度地走上前来。
这回轮到胡斌懵了,这马车里的人到底是谁,竟然真的让荀州牧来迎接了?!顿时,胡斌被两拨人夹在中间,脑门上没多久就都是汗了,毕竟刚刚那布衫青年有所举动,他也是有所感应的。万一真是触犯了贵人……等等,楚将军!胡斌此刻哪里还能不知道?整个源幽丘,能被荀久山旬公子唤作楚将军的人,也就只有一个吧!那眼前这位……
“扑通!”
胡斌没有犹豫,干脆利落的下跪,头是一点也不敢抬,唯恐和在场哪个大人物对上一眼,别说还能不能放个小假跟朋友推牌九赌一壶了,脑袋还在不在都两说!
这时,先前一直没动静的马车里,下来了一名衣着不算华丽,但却是货真价实的贵人绸衣的年轻女子。原先已准备退场的百姓们,见到旬晋卿来了后,又不走了,想借机看一场平时想都想象不出的官场大戏,结果针锋相对没见着,却是碰巧一睹仙姿天容了,那名马车上下来的女子实在是惊为天人,原先在阳涣郡人人称道的荀小姐荀乐乐,和这位比起来也是难以相衬。
“冬苓!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了你好几天了!”荀乐乐还是一副跳脱的样子,笑着来到黄冬苓的身前,“楚将军,辛苦了。”一旁,旬晋卿和儿子荀久山也走过来了,女儿不在乎礼节,他旬晋卿哪里敢不把楚川绫放在眼里?
这时楚川绫也下马了,冷冷地瞥了一眼一旁还跪着的胡斌,旬晋卿一把年纪还能坐着州牧的位置,自然是老狐狸一条,当即淡淡地说:“来人,带下去!削去胡斌城卫统领一职,贬为普通士卒。”按说这种小冲撞教训一下,罚几个月俸禄也就罢了,但是对面护送的可是天阴次帝之女,又是甬州晴泉郡的郡主!更重要的是,带队护送的是曾杀到魔教三山脚下的“楚疯子”!万一楚川绫一个不高兴,黄冬苓又撒手不管,到时削去的恐怕就是某些人的脑袋了。
若说天阴次帝殿前五名大将军,旬晋卿最不敢惹的,还是楚川绫。
楚川绫寒气逼人的目光扫过四周,一些世家子弟开始还对黄冬苓有些想法,结果楚川绫的视线扫过,便没人敢再把目光投向那被荀家小姐牵起手来的倾国女子。
黄冬苓被荀乐乐牵着走向尚未完全散去的早市:“本来计划要逛早市的,现在就劳驾你陪我啦。”
“我才在晴泉郡休停几日,你就要……好了好了,慢点,都几岁的人了……”黄冬苓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跟着荀乐乐走远了,内心却不是这么轻松。大哥在湖中城待了近十年,举目无亲,但也好歹熬下来了,如今又有张姨娘照顾,想必会比原来好很多,而自己最是轻松,离家不远,还有朋友,可是小翛……别说一路上的军旅生活,到了西南更是要面对魔教中人,这么看来,三人中小翛年纪最小,未来肩负的却比想象中的重啊。
但随即,黄冬苓咬咬嘴唇,不再去想,既然出生时命运已经注定不平,那么此时别互相牵挂太多,才是最好。
早市比想象中的还要晚一些散去,荀家兄妹陪着黄冬苓一路逛着,其实也就是荀乐乐自己想要来,一个人跑在前头,荀久山倒是很愿意跟身边的心上人单独相处,只是可惜黄冬苓一直看着前方荀乐乐的身影,没有什么过多的交谈。荀久山倒也没有趁机多事,可不是因为这位平日里的阳涣郡第一纨绔转性了,而是因为身后一直有个阴魂不散的楚川绫。这位天阴军第三将军让数百护卫随旬晋卿去了,自己也没跟荀州牧多聊,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黄冬苓背后。
主街上,一处小摊热闹至极,几人正巧路过,就停下来驻足观看。原来是卖特色煎饼的,黄冬苓注意到一个两鬓略显花白的妇女,一手牵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一边涨红着脸往人群中挤着,没多久,另一只手就握着一只煎饼出来了。小姑娘拿到煎饼,满脸笑容地拉着母亲的手,一蹦一跳的向前走,似乎等不及要去下一个摊位了,而妇女则微笑着提醒女儿别摔了。
不知为何,黄冬苓鼻梁一酸,眼角就有晶莹点点滑落。
买煎饼,也许黄冬苓一辈子都没这机会;但母亲护着女儿走路,不是每个孩子最珍贵的权利和回忆吗?
就在这时,旁边有一家卖鲜花的铺子,小二似乎是出门来揽客,有意无意地来到黄冬苓一行人身边。
“公子,小姐,花要吗?新鲜摘的,唔……”
话说了一半,一杆长枪的利刃就划开了他的咽喉,随机一只大手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连最后一声惨叫,都没让这名在甬州潜伏多年连为谁办事都不知道暗桩发出。
能用长枪从背后划开别人咽喉的,自然也只有楚川绫了,他一手提枪,一手拖着这名任务完成失败的暗杀者去到一旁的暗巷,没多久就一个人出来了。
荀久山见着刚才这一幕,竟是惊得连声响都没有发出,现在才咬紧牙关,背后已都是冷汗。黄冬苓则没有意外的神情,这是她早就知道的,当初在长州暗杀失败,父亲黄非年知道还会出事,特意嘱咐了楚川绫。
“郡主放心,这整条街暂时还没有发现的刺客,不会有差错。”楚川绫低声说道,黄冬苓点点头,道:“楚将军,我相信你。”说完便脸色平淡地转身,对于这些杀了她母亲的歹人,她不会有丝毫同情,而楚川绫从小就像她的哥哥一样,两人之间更是不需要过多的客套。
黄冬苓向前看去,还能看到那对母女的背影。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