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单手端起酒壶,熟练地倒上两碗酒,把一碗推到黄翛面前。黄冬苓虽然被刚刚老头的话逗笑,但还是拒绝道:“老爷爷,我弟弟才十二岁,不能喝酒。”老头笑了笑,如被岁月的刀划刻过的苍老面庞挤出无数道皱纹,此时的邋遢老头竟有种说不出的气质。
“就喝一碗,我们有缘。”
老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黄冬苓一愣,不知说什么,黄翛五感敏锐,捕捉到了一丝老头刚刚的气势,就犹如一块石头,准确来说,是一块立于高山之巅的巨石,白虹贯日,碧海听潮,山崩地裂,都在这块石头前发生,而巨石纹丝不动,独立于天地间。而现在这块巨石又沉入深海,老头背微驼,乱发披散,衣衫褴褛,与这破旧的小酒馆,连招牌都没有的小酒馆,就如同一块石头,深深沉在了山海郡城这片大海中,尽管微不足道,却始终存在,总有一天是不可忽视的。
尽管有一丝念头,但也是一闪而过。正在黄翛思考是听姐姐的还是相信眼前这奇怪的邋遢老头时,一阵吵吵闹闹从街上传来,与繁华街市喧嚣似乎有所不同。破酒馆没有门,来者不拒,两三个衣着华丽的男子嬉笑着走进酒馆,为首一人摩挲着一块手掌大小的本该挂在腰间的玉佩,看了看大小不过十步不到的破旧小馆,仅有四张木桌和一个木柜,不禁皱了皱眉。
这三人看来是通州某个家族的士子,两个高个还有些文雅风度,另一个矮矮胖胖的就是一副贼眉鼠眼,酒馆不大,一眼就看到黄冬苓,一张肉滚滚的脸马上布满猥琐。在他们身后,酒馆外,还有两个看热闹的路人,不过懂点武道的人都看得出那两人眼中散不去的警惕,必定是这三名少爷的护卫。
走在最后的那名年轻人最先找了张空桌坐下,道:“来了就先坐吧,掌柜呢?来一壶酒。”
年轻士子本以为自己在美女面前耍了一回英俊潇洒,结果只换来了一声苍老的声音。
“来个屁!”
本来看到几人不怀好意地进来,就已经很不适的黄家姐弟,听到邋遢老头劈头盖脸一句骂,立刻开心了,黄冬苓忍不住“噗嗤”一笑,对面刚要发作的少爷又是一阵目眩。
“老头,你知道自己刚说了什么吗?这间酒馆是你的?”年轻的俊彦脸上有些哭笑不得,没有直接发作,算是涵养不错。这时,在一旁始终没什么戏份的那人开口了:“老赖,把这家酒馆拆了。”平平淡淡简简单单一声令下,门口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点了点头,顿时整间酒馆就摇晃了起来,看样子是连地基都要挖出来了。
那被吼了声“来个屁”的年轻少爷终于笑得自然起来,拱手道:“刘哥,多谢照顾,不过还是等我们出去再动手吧?”黄翛撇了撇嘴,这个披着伪君子人皮的家伙果然也不是好东西,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男子,看来才是三个人当中真正的老大哥啊。
但不论那三人再怎么没脸没皮,引人生厌,这房子是真的摇晃着,街边早就一片慌乱,小摊贩收摊的收摊,躲避的躲避,还不忘回头多瞅几眼那边的热闹,而路上行人都是远远绕道而走,不幸被震倒在地或被掉落的木板砸到的倒霉蛋,也只能骂骂咧咧地跑开。说到底,山海郡这林子再大,地底的猛兽总不是飞鸟能常见到的。
“当——”
一声悠扬清脆的撞击杯盏声,愈渐强烈的晃动骤然停止。正考虑着逃出去再找三人算账的黄翛姐弟也是一愣,但更大的惊讶无疑写在了对面三人脸上,最惊讶的则是那听命拆店的老头。老头更多的却是惊慌、乃至惊恐,那一声无比清晰的敲击声传进了每个人耳朵,对不懂武道的几位公子哥可能以为只是有杯子摔地上了,但对于这名奉命保护公子的习武老头来说,却意味着极大的威胁。
“你们几个刚出窝的小兔崽子,没吃几棵草就想着拆房子,拆个屁!”
邋遢老头纹丝不动地坐在木凳上,面前是一碗酒,此时的邋遢老头竟然隐隐又传出黄翛之前感受到的那种气势,此时,犹如巨石出海,震撼天地!只是这种气势被老头隐藏的很好而已。老头抬头看了眼对面面色阴沉的那个下令拆店的公子哥,仅仅是一眼,那个看似高冷的年轻男子竟然不住地往后退了两步,愕然地看了看自己的脚,回头恶狠狠地盯着老头道:“你这老不死的,知道我是谁吗!”
老头却没理他,而是换上一副祥和嘴脸,更一旁同样讶异的黄翛和黄冬苓笑道:“你看他们那熊样,真会装。”
跟两人打趣的老头毫无与那一弹指匹配的形象,黄翛一愣,本就是给根杆子就往上爬的性子,立刻捧腹大笑,还挑衅一般地往那公子哥那儿一招手,气得被无视的公子哥眼神逐渐阴戾。老头则跟着黄翛一起豪放大笑,心想:这小子可真是跟我对口啊,要是能早生个二十年,都可以……唉。看着老人跟弟弟那么般配,黄冬苓也从惊慌和对老头的惊讶中脱离出来,竟有一种欣慰油然而生。
“老赖。”公子哥狠戾道,既然不听我名讳,那就直接教训吧。
却没有动静。
“老赖!”年轻士子再次叫道。门外的老头只好一咬牙,直直朝拎酒壶的邋遢老头奔来,双手如钩,引来阵阵劲风。
“当——”又是一弹酒盏。顿时,老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重击,瞬间倒飞出去,狠狠砸在酒馆的破木墙上。仅仅是这一个瞬间,众人来不及惊讶或作出反应,老头又是一弹指。
“当——”明明看起来很无力的轻弹酒盏,却余音绕梁,悠扬清脆。
这一回,被唤作老赖的老头直接七窍流血,昏死过去,他习武一生也算小有成就的功力,就这么被老头三个弹指所破去了。在场不懂武的人根本不明白老赖被邋遢老头打得有多惨,一身功力尽废,别说像刚才一样牵动气来撼动房子了,余生里就是翻个跟头都不太可能了。唯一同样是护卫的另一个中年人在门外,切实体会到了老赖的绝望,中年人真心觉得,在捣乱这老头就能再来一弹指把他们都杀了!
“公子,走吧!”中年人小心翼翼地轻声劝道,一边警惕地看着安静喝酒的糟老头。
这时那三个世家子弟再也威风不起来,甚至于为什么找麻烦找到这里来都忘了。临走前,最为蛮横的那名士子说了一声:“你们记着,我刘贞霖不会放过你们的,记住!我是刘家人!”
黄冬苓等三个近乎无赖的少爷公子走后,长出一口气,她可没弟弟那么随性,起身对老头施了个礼:“老爷爷,今天真是谢谢你了。”一边瞪了一眼正用崇拜眼神看着老头的弟弟:“小翛!快谢谢老爷爷。”
“呵呵,女娃,这种小事用不着谢。我这酒馆用我的气包裹着,要不是我愿意,不然刚才那三个混球进都进不来。不过也正因为有我的气包裹着,所以一般人远远望过来都发不现这里有家店,你小子能看到我的酒馆,说明你小子根基不错啊,考虑过没有以后练武啊?”
老头突然叨叨一大堆,不懂武的黄冬苓只听懂一半人看不到这里有酒馆,而弟弟看到了。早读过许多武侠小说的黄翛就比较明白了。“气”是天下人习武的根本,但“气”每人都有,有些人穷其一生都没有动过自己的气,而学问读书者往往引气入脑,可开天慧,也有一些读书读出真悟的人,他们的气也会像习武高人一样贯通全身,一步登天,但因为从未锻炼身体,所以有了很强的气后,也不能跟习武之人近战。
习武之人,气是牵动全身,流通上下的东西,最高境界者甚至能引动天地之气。黄翛一愣,眼前老头三弹酒盏败敌,怎么看都是高人,那照老头的意思,自己岂不是天赋异禀?!
老头又开口道:“之前说了,我们有缘,这酒碗跟了我一辈子,总不能带进土里,就送给你了。”
“我?酒碗?”黄翛先听说老头有东西送自己,再一听,是酒碗?
老头没理黄翛,端着这看上去普普通通的酒碗,眯起一双浑浊的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酒碗,名为‘鬼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