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的袁芷兰十分倔强,怎么都不肯相信一向疼爱自己的哥哥就这么死了,一定要亲自跟父亲到书院认领尸体。
那时候,她不仅见到哥哥惨死的尸体,更见到了一个改变她一生的人。一身儒衫的狼狈书生将龙鳞交给将军。
袁家靠武将之功立足虞京,而先帝并非好战之人,好狠斗勇的袁珲一辈子也只混了个二流武将,袁家到他这一代已是越发没落。
在当今皇帝发起宫变之时,袁珲选择了站到当时只是大皇子的萧暝那边。在宫变之时,袁珲屠杀了先皇后一族,连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都没有放过。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袁珲用鲜血换来了后辈的福荫,没想到唯一的儿子竟走在了自己前面,让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袁将军痛苦难当,拒绝了那片龙鳞。他的功勋,早非一块龙鳞可比。
书生拿着龙鳞平步青云,被陛下委以重任,年纪轻轻做了书院博士。
几年后,他的学生里,多了看向他时眸子里带着光的骄纵少女。将军本不愿女儿来书院读书,毕竟她的哥哥就是死在了那里,可她怎么都不听,与父亲负气到底,终是以父亲的妥协告终。
叶清泽出身贫寒却酷爱读书,自小便在纨绔子弟云集的私塾受尽欺凌。
直到十五岁那年,刚刚登基的皇帝破天荒的建立了云墨书院。更出人意料的是,书院后湖里封印着一头巨龙。这样的书院,起初也只有少数胆子大的人敢入学读书,其中就有叶清泽和袁英,两人一文一武,在那届里尤为突出。
贫寒士子就算参加科举,仕途也不会坦荡。皇帝的许诺无疑是最大的捷径。
一片龙鳞让叶清泽得以入朝,成为皇帝在云墨书院最大的心腹。
这些年来,也有不少人想与他结亲,都是些富商与没有根基的小家族。毕竟伴君如伴虎,只有皇帝器重别无依靠的教书先生,真正经营数代的大家族是不屑与之结亲的,谁都不知道皇帝的偏爱能维系几时。
袁芷兰的出现让叶清泽看到另外一条捷径。她是个浑身散发着阳光的女子,似阳光般温暖,也似阳光般......炽热。
不管怎么样,靠近她,似乎可以驱赶阴霾。又一次的,袁芷兰任性地向父亲宣布,她此生非叶清泽不嫁。
叶家的底子着实单薄了些,不过袁家世代习武,多一个文人似乎也无不妥,加之叶清泽表示愿意入赘,两人的婚事才被定了下来。
叶家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聘礼,于是叶清泽以龙鳞为聘,送到将军府。开春之后,两人会正式成亲。
从那时起,袁芷兰日日春日早些到来,她将叶先生送给她的龙鳞视作珍宝,特意令人在上面镶了一条银链子带在脖子上。
只是袁芷兰没有想到,她还没有等来春天,就长眠于冬天里。
“不错,芷兰不仅是我未过门的妻,更是我昔日好友之妹。只不过我与袁家的渊源众人皆知,但似乎莫姑娘的故事另有所指?”叶清泽的脸依旧看不清表情。
“我看到袁小姐的时候就很奇怪,她死的那晚,为什么要穿那般华美的石榴裙?而非书院里统一的儒衫或其他衣服?”阿墨继续说,“那石榴裙极为精美,穿起来却也极为繁琐,若是她在女舍被杀,凶手为掩人耳目,给她换上的,也该是其他衣服。作为一个女子来说,我想,只有见自己心爱之人或出席重要场所,才须穿那样的石榴裙吧。”
众人随阿墨的目光齐齐看向叶清泽。
他并不恼,一派斯文道:“我倒想问问莫姑娘,我为何要杀芷兰?”
“你之前是没有动机,直到有人给袁姑娘送了那盏宫灯......”
阿墨含笑,贝齿轻启道:“羊易牛死,李代桃僵。桃李之树尚能互相友爱,兄弟之间却表面虚伪应对,暗地里却要互相残杀。袁英,到底是怎么死的?而一向文质彬彬的叶先生,又是如何越过众人,独自取得龙鳞?”阿墨冷笑道。
七年前,她可是亲眼目睹这文质彬彬的公子,是如何的好心机,利用好友取得龙鳞,又借她之手除掉了那个肖似袁芷兰的少年郎袁英。
“你!你胡说!这只是你的猜测,你有什么证据!”
“这可不仅仅是我的猜测,更是袁家小姐的猜测!”阿墨道。
“芷兰若是猜忌我,又怎会心甘情愿嫁与我?!莫姑娘会将那画联想到我与袁英,芷兰却是心思单纯,不会像姑娘这般猜忌。”
“送灯笼的人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别说是如此隐晦的画,哪怕直接告诉袁姑娘,她也不会相信。所以,才需要两帖奇怪的字。”那两帖字并非中土文字,倒像是天竺文字。
“莫姑娘真是自相矛盾,你既然说了直接告诉芷兰她都不会怀疑我,何况是那些看不懂的字,芷兰更不会在乎。”
“这,就要请教谢司业了。莫漓听说,司业大人曾翻译天竺佛经,这几个字,应该难不倒谢司业了。”
是的,从刚才开始,谢辙就在看那两帖小字,纵是见多识广的他,也对宫灯上的字感到惊讶:“这并非寻常的字,而是某种邪术,这邪术......用于招魂。”
“招魂?!”众人皆诧异不已。
“不!不可能!这世上怎会有如此邪术!”
“虽然目前只是猜测,但下面的故事,还是让我讲完吧。”阿墨继续说道。
宫灯上的两幅小字,出自天竺一种邪异的招魂之术,将枉死之人的姓名与生辰八字写于灯内棉芯之上。
“如果我猜的没错,这灯招的,应该是袁英之魂。”阿墨重重地叹了口气。谢辙将未烧尽的棉芯剥开,里面果然有密密麻麻的小字,只是早已模糊不清了。众人哗然。
阿墨继续讲下去。所以,袁芷兰在集市上一看到这灯便觉得亲切无比,于是将灯买了回去。这招魂之术放在至亲血脉身边,往往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就算来了书院,袁芷兰也离不了那灯,让小春回家取来。这灯对至亲血脉有安抚作用,但招的毕竟是鬼魂,于是袁芷兰同屋的宋嘉鱼夜夜噩梦,难以入眠,她也只能靠桂花酿来迷醉自己以安眠。
小春取灯回书院的时候,应该是遇见了叶清泽。叶清泽见那两幅小画有异,怕袁芷兰日夜对着那宫灯猜出画背后的意思。
于是,叶清泽便收买小春,让她打扫完后像往常一样将灯放在桌子上,又在桌子下打了蜡油。下了晚课回来天色已经渐暗了,无论是袁芷兰还是她同屋的宋嘉鱼,先回来的那个人一定会摔倒并将那灯打碎。
只是叶清泽想不到,袁姑娘会那样在意那灯。
这灯上有招魂咒,灯一碎,那招来的魂魄失去了栖息之地,在阳间定撑不过三日。灯碎后的两晚,袁芷兰夜夜入睡,都见哥哥入梦。
哥哥见妹妹即将嫁给杀死自己的人,定会将自己被杀事实说出,意图阻拦这样婚事。七年前亲眼见过哥哥死于非命,如今又亲眼见哥哥魂飞魄散。
袁英怎么也没想到,往日骄纵的小妹,如今已爱那个男人入骨。纵是梦中哥哥亲口所述,她也不肯相信。
于是袁芷兰向同屋的宋嘉鱼借了桂花酿,打扮精美借口约自己的未婚夫在翡翠湖月下共饮。
袁芷兰素来是个骄纵又豪爽的性子,总是想一出是已出,对她突然约自己喝酒叶清泽并不奇怪。
加上最近袁芷兰对他突然冷淡,叶清泽想借此机会缓和两人感情。明月、佳酿、湖景、美人,酒不醉人人自醉。
袁芷兰早就准备好了,趁着叶清泽酒醉而问,果然与哥哥梦中所说无二。
袁芷兰本有机会亲手杀了他,但她到底是下不去手。她便想先离开,回去将一切告知父亲再做打算。不料此时皇帝深夜带柳曳夫人来湖边散步。
叶清泽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正所谓君心难测,袁芷兰不敢贸然出去惊扰了圣驾,只好在假山后等着。
终于等皇帝携柳曳夫人走远后,袁芷兰才准备出来。莫漓突然跳下水,这把袁小姐吓得一跳,也把巡夜的老头吓得一跳。巡夜的老头急匆匆走了,袁芷兰没有发觉此时身后已站了一人。
原来,叶清泽的酒劲儿过去了,加上那人下水的声音,他清醒过来。
“芷兰?”他应该是试图喊她。
袁芷兰情绪激动,加上一贯心思单独根本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道:“你个杀人凶手,你不要过来!是你杀了哥哥,我要告诉父亲.......”
袁芷兰语无伦次的说着,叶清泽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她今晚是故意的?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当年的事情他做的干干净净,怎么会有人知晓?
叶清泽的心里很乱,自己经营多年的前途不能让这个女人毁于一旦,就像当初自己即将到手的龙鳞不能让袁英那个有勇无谋的家伙夺了!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就生来高贵,而自己只能向一个乞丐一样,接受他们的施舍!
看着眼前的女子与记忆中袁英飞扬跋扈的脸越来越重合,叶清泽在混乱中出手掐死了她。
或许那会儿袁芷兰也有呼救,但龙吟啸天很快淹没了她的声音。男舍的学生们纷纷出来,叶清泽就算是返回的路上遇到了人,也可以谎称自己是听到龙吟身出来看热闹的。
“对,我那晚遇到叶先生,他好像是有些不对劲。”学生中有个人说道,正是一脸呆萌的魏陵阳。
叶清泽让自己努力保持镇静,道:“莫姑娘这杜撰的本事,不去市井中写话本子倒是可惜!你说我杀了袁英和芷兰兄妹,可有证据?至于这位学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夜你把其他人打发出去,与他单独问了话。”叶清泽笑道,并不继续说下去,但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
“你.......”魏陵阳气的脸通红,没想到自己平日里敬佩的先生竟是这幅模样。
“莫漓在这里请教叶先生,您这段时间是否喝过落云斋的桂花酿?”
“在下从未去过落云斋,也未饮用过桂花酿!”
“小姐!”一个清秀的姑娘拨开了人群,冲莫漓喊道,正是轻罗。
阿墨神秘一笑,道:“我的证据来了。”
轻罗的背后还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