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我和他是宿敌,也许还算得上是兄弟。但这不重要,他不在了,很快,我也将离去。在他活着的时候,我对他只有厌恶与鄙视,现在,倒是多了一些同情与惋惜。无论怎样,一切都晚了,魔鬼已经把他带走了。
我扇动了一下尾鳍,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痛楚,那种感觉就好像身体里长了一株水草一样。其实,我大概知道,这应该是魔鬼动的手脚,它在由内而外的吞噬我们,我们无力反抗,只能任由宰割,一如最开始一样,我们没有选择的机会,只能被选择。
那些黑影仍然在跳着疯狂的舞蹈,仿佛在庆祝我们的末日。他就那样趴在水底,就像是那次受了重伤一样,只不过,这一次他千疮百孔,而且再也无法感受到水流的轻抚了。空荡荡的水域里,我无法再感到往日的温暖,只有一阵阵恐惧和无奈……
也许,我们的故事应该从头说起。
我的名字是大白,这名字不是我起的,但为了方便称呼,姑且先用着,至于谁起的名字以后再说。从我记事时起,我就在一片温暖而狭长的水域中,四周都被透明而坚硬的物体围起来,将我们限制在这空间中。伙食条件就有些差了,三四天才有一顿,而且不管饱,我的同伴们常常会因争夺食物而相互冲突。总有些家伙多吃多占,也有些家伙抢不上槽。对我们而言,这或许是生死攸关的问题,但对于外面那些恐怖的家伙不是,我们对它们而言,似乎只是一种玩物。再后来的时间里,我逐渐知道,外面的东西都由那些恐怖的家伙掌管,他们被称作人类,就如同我们一样,也有性别之分。
最初的主人,是一个雌性人类。它是个可恶的家伙,经常把我们当成死物一般丢在这里,它每天投喂食物,只为确保我们不会被饿死,仅此而已。我们或许不愿屈服,但并没有用,这里终究是它们的世界,即便是我们宝贵的生命,也由它们主宰。对此,我们无能为力。
大概每隔几天就会有几个同伴被带走,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我只知道,他们中没有谁再回来过这里,我们的出生地。最初有十几个同伴在这片水域里,现在就剩下了我们四个,而当时我还不知道,我们四个将走过很长的一段路,直至生命的尽头。
我们四个两黑两白,刚好以体色区分团队,我和曲奇都是一身灰白色,性情温和,经常游在一起;擎和影子,通体漆黑如墨色,仿佛都有点自视颇高的意思,故而为一丘之貉。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体型大小是能否抢到食物的重要前提。我们四个中,体型最大的是擎;我排第二,但比他短了大概两三尾;曲奇第三,与我相差无几,但是他的背鳍以前受过伤,偏折了一点,游起来不太得劲;最小的是影子,短几尾说不清楚,大概也就擎一半那么长。
倘若擎是一位天生的领袖,那么我无话可说,服从安排便是。只可惜,上帝给他开了一扇窗,关了一扇门。论蛮力,擎毫无疑问可排第一,但是他似乎不太聪明的样子,心理素质也好像不太好。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们仍然过着半饥半饱的生活。那个雌性人类来看我们的次数越来越少了,而且喂食也由三四天一顿减到几乎五六天才喂一点,只是保证我们不会饿死。人类啊,真是可恨啊……我经常在心里恶狠狠地咒骂它,但无济于事,生活还是一如既往,我们无从改变。
“你还好吧,”曲奇关切的说,“昨天你可真勇敢,敢和擎对着干。”他一边向我游动,一边阻止影子向我这边靠拢。啊,昨天的事,我也是为生存所迫,食物就那么一点,不抢就没得吃了。昨天那一次偷袭,我被擎划伤了四五处,却只伤到他一点尾鳍,虽然吃到了食物,但这伤势够我在水底趴几天的。
“还好。”我简短地回答。
“那家伙也不好受,尾鳍受伤,本来就是个傻大个,这回他更不灵活了。”曲奇似乎兴致盎然,“你的表现也许能让我们离开这了,就像以前的那些同伴一样。”
昨天那次偷袭,是有观众的。观众是一个小人类,它看见我和擎打架,咧开了大嘴,露出了猩红的舌头和白森森的牙齿,那种恐怖的景象导致我昨晚一度失眠,我是不想再看见了。我和曲奇说了我的想法,曲奇却说,那个小人类似乎对我们表现出某种兴趣,这也许是我们离开这里的机会,当然,一切还得由人类来定夺,我们最多就是憧憬一下。
又过了两天,外面的世界毫无动静。我的伤倒是有所好转,心里暗暗高兴没有再见到那个小人类,但同时也有一丝丝失落,也许我就要在这种地方度过一生吧,想想就觉得煎熬。
又过了一天,来了一个小人类,我不确定是不是之前的那个,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发现那个雌性人类开始四处忙活了,这可能是要送我们离开这里的前奏。一个半透明的柔软屏障将我的同伴们一个个带走,只留下我趴在水底,我是想和曲奇一起走的,但身上的伤实在是不允许我做出太大的动作。我远远的看见,小人类似乎在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我也被那个半透明的屏障抓了起来。小人类大声的咆哮(对我而言是咆哮),又对着我张牙舞爪,我忽然觉得,出生的水域,还挺好的,至少可能比我接下来呆的地方安全。
我们又被一起扔到了黑色屏障里,不知道要送我们去哪里。我们的小世界飞速移动,又不断颠簸,后来有一段时间还能感受到我们在逐渐升高,我在里面被颠得头晕目眩,估计其他鱼也差不多,不知道曲奇怎么样了,说实话,这一会儿听不到他的声音,有点担心啊。
不知过了多久,视野里的黑色猛然升起,眼前豁然开朗,但那个束缚我的半透明屏障还存在,活动空间很狭小,好在我伤还没好,不需要过多的空间。透过屏障,我依稀看到曲奇、影子他们似乎也在我附近,不过一点声音也没有。我试着和曲奇打了声招呼,但是他没有回复,可能是这屏障的缘故吧。我小心翼翼的转身,生怕牵动了伤口,在我的视野中有一大块白光笼罩的水域,里面空荡荡的,莫说是鱼,就连一株水草都没有。神圣的白色光芒笼罩了整片水域,水域两侧各有一个奇怪的筒形装置,一个的顶端不停的喷吐出气泡,另一个顶端有一盏红色的灯,灯光没什么穿透力,我这么远一看就是一个红点;水域下面似乎还有三个小水域,放的东西奇奇怪怪、乱七八糟,中间的一个水域里竟然还发出淡紫色的光来,看的我一阵心慌,总感觉对那光有一种来源于内心深处的恐惧。而就在我的旁边,还有一个不小的水域,里面还有块突出的大石头,在那上面似乎还能看见一块小一点的石头在慢慢移动……我打了个冷战,这里可真是千奇百怪,连块石头都能自由活动。
过了一会儿,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小人类。继而又看到了它咧开的大嘴以及白森森的牙齿,这个家伙,似乎就是之前让我失眠的那个吧?不管它是不是,我都觉得我今晚可能又要失眠了。许久,就在我以为那个小人类要吃了我的时候,我远远的注意到,一直在我视野中的小红点消失了。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下一刻,我就被面前的小人类拎了起来,然后扔到了白光水域里。我虽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有伤在身,实在做不出什么反应,扑通一声入水后,顺势就沉到了水底,然后就地趴好。这时,我慢慢开始感应起身边的环境来,温暖舒适,水质明显比以前那个地方好很多。又是几声扑通,估计是小伙伴们也下来了。
我抬头望去,曲奇慢慢向下游,似乎对这水域充满好奇;擎和影子在水面附近游动,或许是还没能适应新环境吧。我又转过身,看着那个小人类,它也正在水域外面看着我,无论它有什么目的,这一刻,我应该谢谢它,给了我们一个新的开始。神圣的白光笼罩着这片温暖的水域,似乎是上天对我们的祝福。是福是祸,都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