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出租车上,我仍然后怕,这不是电视剧,任何一点的冲突都不是我所能接受的。正如我所说的,在大学我开始观察周边,这并不容易,但也不神奇。初时,我只是旁观者清,只闻不说,就觉得舒适了。但正如你所见,我是一个多思的人,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年,两年,这些习惯早就已经刻在骨子里了,我开始见到的东西更细了,这并不好形容。举个例子,刚开始我可以看到人动作,神情,语言,这只是我们平时没有留意的。而后来,我所能够看到的,是人动作的变化,神情的转换,语气的停顿。这让我对许多人,许多事有了不为人知的只属于我的了解,我并不在乎那是否正确,对我而言,这是一个规律,我发现了它就很有趣。毕业四年后,我的“境况”愈演愈烈,这种习惯更加“严重了”,我看到了越来越多的东西,有人,有声音,有物,有痕迹,这些东西充斥着我的脑海,直到现在我已经可以忽略到一些东西了。就好像在火车上,从车站,到车上我看到了太多东西,这些东西并不都是留在我的脑海里,但是留下的,联系上的,往往是有趣的。
你一定感兴趣我在面馆看到的。准确的说,我经常会看到一些和书里,电视里不一样的东西。而我从很久很久以前也许是上辈子,就知道有些事你明知道结果,但是你改变不了,如果你试图改变对你也没有好处。对于这样的事,不如装做不知道,和大家一起糊涂。
进面馆,我注意到了坐在里面的三桌客人,每桌两人,但是很明显这六人互相认识。如果你要问我怎么明显了?正如我所说的那样,我已经开始忘记一些细节了,但是如果你一定要追问个所以然,我可以用以前的经验“敷衍一下”你,或许是他们情不自禁眼神的交流,又或许是他们动作的协调配合,也可能是他们三桌上有着相同牌子的烟头,但是他们桌子上的烟盒又有所不同,总而言之,我发现了这点,如果你不相信客观存在,就理解为我的直觉吧。六个人互相认识却装成陌生,绝不是乘车的旅客,坐在桌上虎视眈眈的打量扫视了每个客人,也肯定不是单单地打算吃碗面。他们在选择自己的“客户”,无论是什么生意,显然被选中的客户一定有特殊的“荣光”。我拉住了试图坐近他们的宁怡,我不想多生任何事端,乖乖地吃完面,走人就是了。
我正注意着了面馆里的六个人,面馆外天降的“客人”却着实吓了我一跳。我不愿意和她纠缠,一是我本没有与她纠缠的实力,二是我知道我绝不能显现出我的软弱。这一次宁怡表现的很好,帮我解了围。但是那个学生就没那么幸运了,我不让宁怡上前去帮他,接二连三的坏了那个骗子的财路,你不会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代价,不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坐在后面的宁怡正教导着那个学生,“说起来,我大四也是你学姐了,你啊,看不出那是骗子?还给钱?”。
学生挠了挠头:“我看出来了,可是她缠着我,我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这样,以后有的受,在大学好好学学!”宁怡颇有架势的训斥。
学生叫杜望可,也是大学生,虽和宁怡不是一个学校,但也都在大学城。下车后,他一如憨厚本性地抢着把车费付了,我并没有太推脱,毕竟我为他打破了我多年的习惯还冒了挺大的风险——这实不符合我的性格。
我将行李箱送回宁怡寝室,就离开了,拒绝了宁怡要帮我找住宿的好意。我曾经读书的地方离她的学校并不远,徒步二十分钟左右。这一路风景不错,有人为栽种的秩序井然的树木丛林,也有被圈在公园里的碧绿的湖泊,虽是死水,但微风一起,也能荡起涟漪。穿过公园对面就是我的学校了。
我望着它恢弘的建筑,我对它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只是看到熟悉的东西,能突然激起内心某种豪迈。凭空升起些许感慨,原来我生活过,原来过去竟然是真的。站在它的门口,我并不打算进去。进去干嘛呢?总是感慨会让人仰望星空太久而忽略脚踏实地。我只是打算过来找个住的地方。学校附近也许文具店没有几家,但是宾馆一定不会少的。
“张维寒?”我正打算离开,熟悉的声音穿过了四年陌生的时光从背后传来。
我微笑回头:“明月”。
“你怎么在这啊?”明月几乎蹦起来了。
“路过”我回答道。
“你可真没怎么变”她蹦蹦跳跳地绕着我,重遇故人她很开心。
“你怎么现在傻乎乎的?”我笑道。
“傻什么傻,干嘛去?”她问道。
我耸耸肩。
她拉着我往学校里走,“进去看看”。“现在在做什么呢?”边走她边问,我如实回答。然后她开始自述她的经历,毕业后,她被保送硕士,然后毕业后,通过关系回到母校工作。还有一些没营养的寒嘘,诸如“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啊?”,“你怎么不联系我啊?”云云。
这一路,我一直看着她,听着她。想明白她这四年哪里变化了?好以发现我与时代的不同之处。她虽然年长了四岁,但是性格,语气到是愈加活泼了,只是眼神里的平静透露着她的成熟与阅历。
她带着我走进一栋教学楼。走着走着,突然我神情一紧,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你”,露出委屈的样子。
“哈哈”看到我这个样子,她狡黠的笑了,“张维寒,你路过学校,不来看看恩师?哈哈”。
我和她溜进教室,尽管我们尽量低调,但显然还是惊动了整个班级,学生纷纷回头,然后迅速地带着惊讶转过去。教室讲台上站着一个十分精瘦的老者,斜倚在讲桌上,滔滔不绝的讲着课,没有受我们丝毫影响。
“辅导员怎么来了?”
“那个是穆老师男朋友?”
“哇”
前面八卦无聊学生的议论声四面八方向我涌过来。头痛,头痛。我看向明月,她好像一点没受影响,问我:“怎么样,有感觉不?”
“啊?什么感觉?”我楞道。
“重听刘老师课啊”她对我的心不在焉佯怒。
“希望老师已经忘记我了”我叹气道。
“不会的,不会的,哈哈”她笑的有点突兀和大声。立刻吸引得前面几排学生转头来看。
我赶紧竖手合十表达歉意,明月也尴尬地吐吐舌头。
放学铃响,教室里学生纷纷散去,有较为礼貌的学生特意走过来和旁边的明月问好。一会,诺大的教室已经空了。
“刘老师,你看谁来了?”明月和我走上前去。刘老师抬头看向我,藏在眼镜背后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如炬,像鹰一样穿透了我的身体。
我恭敬地点头问好:“刘老师”。他眉头微微皱起,沉思了片刻道:“张维寒”。我受宠若惊苦笑道:“您还记得我呢”。
他露出微笑,重新倚在讲桌上:“坐”,用手示意我和明月坐在前排的课桌上。不敢不从,我和明月乖乖地坐在了桌子上。
“你现在什么情况了?”刘老师的第一个问题。
“啊,老师?”我装作无知。
刘老师静静地看着我沉默了几秒,问了第二个问题:“现在在做些什么?”。
“我还是那份工作,销售”我恭敬地回答。我总是习惯的观察,而现在,在这样一个瘦弱的老人面前,我甚至都不敢抬头。
“当初让你去看心理医生,去了吗?”刘老师的第三个问题,他的语气一点没有波澜,也不知道这是关心还是质问。
在那一刹那,我不能区别这是关心还是质问,所以我就无法给出最令人满意的回复,不得已我也只能说出内心所想了:“我觉得……我自己可以解决”。
“那你解决了吗?”刘老师的第四个问题,振聋发聩,语气强烈。
我尝试抬起头,装作平静的看向刘老师,“我……不知道,也许这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吧,不想就不会烦恼”。
旁边明月难得地插了一句话:“维寒,你应该听刘老师的”。她认真的眼神让我所不喜,因为这样会显得我孤立无援。
“哼“刘老师冷笑一声,然后皱着眉说道:”你太聪明了,维寒,你多大,这个世界又有多大,岂是你的眼睛能看全的?庸人自扰,何止庸人会自扰,况且真正的庸人什么都不会想,倒是聪明人总是自以为是,以为天下事情不过尔尔,最后却什么事都放不开”。说完这些,刘老师突然增大音量:“张维寒,是不是?”。
“是”我的眼神有点发呆,愣愣的看着地板。面前这个老人的每个字都仿佛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压在我的背上,越来越沉,沉到我抬不起头,沉到我想坠入地底。
“远来是客,你来看我,我应该奉茶的”刘老师语气转缓说道,“但是,我当了一辈子老师了,好为人师的性格已经很难改了啊”。
明月连忙说道:“没有,没有,能听到刘老师教导,能获益良多啊”。
“维寒,你说呢?”刘老师看向我。
“老师说得很有道理,愿意听老师指教”我抬起头,脸色惨白的说。我一直以来努力经营的“遮羞布”,一眼就被揭开,我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很好,你终究还没有偏激到那种地步”刘老师点头,看着我和明月问道“你们说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明月愣了愣,显然没想到老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突然去想,却发现自己从没有考虑过。迷茫的说:“活着的意义我没想过,但是如果没意义的话,我会死去,但是我害怕死亡”。
老师笑了:“活着是因为怕死吗?那你为什么要大费周折的来这里工作,为什么跟着我做学问?不去找个清闲的地方工作,退休,然后等到暮年安息?”。
明月脸上倏地变红了。
刘老师挥挥手,继续说道:“我想这个问题很早,也是我的老师问我的,十七八岁左右的时候,我认为我找到了答案——快乐。生活就是为了快乐,人生只有一次,享受它!于是什么开心,我就做什么,极致的放纵,随心所欲,谁都管不了,无法无天。到了最后,父亲要和我断绝关系,母亲看见我就叹气,但是我坚定生活就是为了快乐,如果不快乐,不顺从自己的本意,那就是违背生活。我为这个错误的念头付出了数年的光阴。二十多的时候,见了新的天地,我才开始反思自己,得到了一个新的答案——人活着是为了责任,家庭的责任,社会的责任,人类的责任,那时候雄心壮志,我磨砺意志,拼命地奋斗,后来我也确实因为这做出来一点成绩。”
我接话道:“所以活着是为了责任么?”但是心里却在想:“一个没有责任的人难道就不配活着?”。
刘老师听到我的话道:“我说这是终结吗?哈哈“笑了两声接着说:”我庆幸在那时我有那样感悟,但是我并不觉得那是正确的,压抑自己,忽略自己的兴趣,盲目的追求别人的认同……三十而立,也差不多是那时候,我发现责任和快乐并不冲突,承担责任能够让自己快乐起来,快乐也会让自己更主动的去奋斗,去努力。如果不能,改变它。找到让自己不快乐的东西克服它,找到让自己不能去承担责任的事情解决它。”
明月和我都有点愣住了,明月率先开口:“老师这就是您成为今天的原因吗?”
刘老师笑了:“每个人对待生活有不同的态度,但是无非,你要对得起别人,也要对得起自己”突然老师又看向我,说“维寒,你很聪明,我不想点的太透,但是生活不能总是逃避,今天因为昨天而逃避,明天又会因为今天而躲避,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难道你要到临终那一天都无法面对自己的一生?”
“我……”舌头像麻木了一样,不知所云,哽咽在喉,心里像风暴来临时的海面,波涛汹涌。我的理智在与我的情感作斗争,理智想要让我找到生活的意义,情感却只想维持他的舒适。
“维寒,你应该学会更好的找到自己真正的快乐。过去无论怎样,接受它”明月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劝慰道。
我站起来说道“明月,刘老师,谢谢你们,但是生活,对每个人的际遇是不同的”我伸出双手,“这不就是生活吗?我还能奢求什么呢?”,看着刘老师不停的摇头,我说道:“老师,今晚打扰您了,我还有事,不耽搁您了”,说完我就转身离开了。
刚出教室没走几步,明月就追上来了。我没有回头,她走到我面前然后倒着脚步面对着我,我没有停,我们就这样走着。“不管怎么样,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一定来找我”她停下来说。我也停下脚步看着她的眼睛:“谢谢你”,我绕过她继续走,一步,两步,我突然回头,笑道:“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她的脸上带点笑容露出回忆的神情,“原来你还记得”。
我背过身去,挥挥右手,“有缘再见”,自此离去,不再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