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苗疆旧人
城隍庙间灯火盏盏,低语祷告声,摇签声不绝于耳。
郁景自一脚踏入堂中,就察觉到城隍庙里的不对劲,往日在城隍爷塑像下坐着的师傅陈青合已然不见,代为解签的换成了庙里熟读道书最多的刘师傅。
环视一圈大堂,暗香浮动,人影绰绰,却无庙主陈青合的身影。
郁景皱起眉,他这庙主师傅向来是最守规矩,白日里香客如云,他从不擅离,怎么今日坐在解签位置上的是刘师傅。
刘师傅的长桌前排了长龙,郁景没有凑上去打搅的念头,转念间想起,在后院西南山郊外遇见的那明艳少女,不由心中一动。
师傅无端离开,那少女也恰巧在本不该出现的山郊,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何联系?
莫不是师傅带她到山郊处的?
郁景想到一个地方,在山郊与后院毗邻处,有一座老屋,陈青合常独自一人前去打扫,一待就是一下午,那里一向是庙内众人极少履及的地方,山庙祠堂。
辗转回到山郊野林,不远处的山庙祠堂方向,果然木门大开,有人在其中。
郁景曾被师傅陈青合领进过山庙祠堂一次,那还是记事起,第一次正是入门,之后就再未去过。陈青合曾言:“这祠堂里供奉的,是东南符道一脉的先辈,有大半都是来源于他这一支的祖上。”
但有关千年前东南符道的过往,陈青合却甚少提及,好似那是一段难以启口的岁月。
老屋祠堂地方不大,屋前种满杏花树,绕庭前一株株盛开,姿态苍劲,冠大枝垂。郁景曾听庙里年长的师傅提及,这一株株杏花树皆是陈青合手植而下,只为纪念一位故人。
师傅在屋内,郁景不敢冒昧进屋,立在门扉前轻轻扣响,旋即提步入内。
果不其然,师傅陈青合正在祠堂前负手立着,只是脸上一片铁青之色,像是强忍着心中情绪。
祠堂里还有另外二人,一白袍老道士背负阴阳太极图,袖袍宽大,那山郊里所遇的明艳少女就在其身旁,白嫩小手轻轻拉着老道士袖袍,神态亲昵。
郁景突然地进入,也是打破了原先的平静,陈青合率先发难,没有给自己的这位弟子留面子,轻斥道:“你怎么来这里了,庙里事务繁杂,刘师傅一人怎能忙得过来?”
郁景张了张嘴,正想解释两句,却听那老道士突然言道:“师弟,这位便是你收入门墙的弟子吧,果然好根骨,瞧额前天庭气象就已不凡。”
没来由地被这老道士夸上一句,郁景有些摸不清情况,只好冲自家尚在怒火中的师傅拱手一礼告罪,乖乖往一侧候立一站。
陈青合虽脸色仍是铁青,但终究听得进老道士一句师弟,叹口气,面色神色已是缓了缓,挥手道:“景儿,这两位是你的师伯苗道与其孙女青瑶,你上前见礼吧。”
郁景晓得自家师傅的脾气,这话里的意思已然清楚明白,眼下虽有怒气,但这师门辈分礼数要敬全。
抬起头,真正看清了白袍老道士的真容,鹤发童颜,本是一颇为慈善祥和的老者,却在右眼处多了一道黑色狰狞刺青,瞧刺青模样,似是一类异兽。
郁景心中一惊,但却不敢放肆,抱拳在胸,礼数周到,拜道:“弟子见过苗师伯,世妹!”
那明艳少女听后冷哼一声,嘴里古怪地道了一句,郁景听在耳中,却不解其意,但见老道士轻抚少女螓首,似是轻轻训斥了一句。
陈青合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不多言,只深深看了一眼郁景。
自家弟子前边见礼倒还正常,只是对那明艳少女耍了个花样,喊了一声世妹。
论辈分是少女矮上一辈,但论年龄,郁景还要比少女小上一些,郁景这一句世妹出口,则是抛开了辈分年龄不谈,强自占下了一个世兄名份。
明艳少女气不过,这才用蛮语骂了句刁钻小鬼。
这个师伯,世妹认下,郁景已经对大概情况有了猜测,两个应是师傅的师门旧人,但平日里不见他提过半句,实在奇怪得很。
郁景耐不住心头的好奇,索性装傻充愣地候立在一旁,没有离去的意思,浑然将自己当做一个透明人了。
好在,陈青合也没有赶他走的意思。
白袍老道士远道而来,自然是有要事与陈青合商讨,他自南疆不远万里跋涉而来,便是想要问这位昔日师弟求取一物。
奈何,陈青合执着于当年之事,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老道士见此,只好用出早就计划好的法子,走到祠堂牌位前,取过三支细香,拈在手中,嘴唇微微低语几句,将香敬在了右边一尊牌位前。
陈青合见到此景,眼皮微微一跳,仍是不开口。
“师弟,我自退出师门那天起,就改名苗道,其用意为何,你心里也是清楚的,我无背叛师门的意思,但当年之决定,也是我自己所下的,二者相冲突时,我在师门与族人之间,选了族人,你若要怪我,我绝无怨言,是师兄有愧于师门。”
“但今日来寻你,只为借取昔日门中的遗宝【乾元符】,想必你也知晓,三教九流不日就将齐聚南冶,会盟之事就在眼前,我欲北上插手此事,此刻尚缺一件符宝助阵,还望师弟看在往日你我二人的情面上,将遗宝出借,师兄在这里感激不尽。”
白袍老道士面露真挚之色,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最后更是深深一拜,只为盼得陈青合回心转意。
陈青合听完后,也是面露挣扎之色,一番心神交战后,终究将心硬了下来,狠心拂袖道:“师兄不必再说了,与我俩情谊无关,也与昔日师门旧事无关,遗宝干系重大,我不会答应出借的,师兄还是请回吧。”
老道士神色间呆了呆,面露苦笑,摇了摇头,心知这最后的一番话也没能打动自己的这位师弟,那便是不必再多言了。
心硬如斯,这些年过去,昔年的小师弟也是彻底变了。
身旁的明艳少女感受到自家爷爷的满怀失望,担忧地小手挽住老道士的臂弯,正想安抚几句。
却听老道士叹气道:“瑶儿,我们走罢……”
话语里满是萧索,转身之际,竟连脊背间也露出一丝老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