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杨沅清近日都以女装示人,只是在骆良的手笔之下,气质大变,若不是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来。所以杨沅清没把跟踪者往京城派来的人身上想,只是自己在历城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被人盯上,也不是什么好事。
自己的行踪不宜暴露,一切都以小心为上。
杨沅清打定了主意,左绕右绕的绕到了没人的胡同里,静静的等待对方发难。跟踪者发现她站定,亦是一愣,两人在黑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然后默契的向杨沅清扑去。
杨沅清听着脑后的风声,判断这来人的距离和速度,在对方就快要扑到身边的时候,杨沅清突然回头,准确无误的踢在对心窝,然后借着这一脚的力跳远了些。抽出袖中的匕首,摆出防备的姿势,另一人见同伴倒下,略一愣神,就在他愣神的瞬间,杨沅清主动出击,突然暴起,手中的匕首直直向对方刺去。对方虽然及时反应,却也因为功夫底子不够深厚,却刺中肩膀,两人皆受了伤,眼见着是跑不了了。杨沅清正要将人抓起来拷问一番,巷口就传来了女人的哭声。哭声短促,很快就像是被人捂了嘴,戛然而止。
杨沅清往巷口看去,很快就有两个人影闪过,而那两个人影,她格外熟悉。杨沅清踌躇片刻,丢下眼前的两个人追了上去。可巷子四通八达,杨沅清路径不熟,遗憾的将人跟丢,可此事,在她心里一直是个结。出了小巷回到闹市区,果然有人在谈论此事。大街上不复方才的热闹祥和,百姓们人人自危,战战兢兢,也没了赏景游玩的兴致。
“听说了吗?今年拐子又出现了,今夜已经有好几家的姑娘丢了。”
“可不是嘛,要是不知道,我也不会着急让我家姑娘回府,若说这拐子也是猖狂,年年都要抓人,脸官府都奈何不得。”
说话的人闲话至于还不忘拉紧自己的老婆孩子,跟着人群往外疏散。
其他人皆是如此,一边走一边闲聊。
“听说那拐子可是江湖高手,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每年来无影去无踪的,也难怪官府没有办法。不瞒你们说,方才我在巷口,就眼睁睁的看着有位倒霉的姑娘被拐子抓去,我还没来得急喊人对方就没了身影。”
其他人也为他的奇遇惊叹:“那你还算幸运的,亲眼看到拐子却还安然无恙的活着。”
大家一边惧怕着本领高强的拐子,一边庆幸着说话者的幸运,杨沅清隐没在人群中,心里不是滋味。
有人注意到她,小声提醒道:“这位姑娘,你家大人在何处,快让他们来接你,像你这么大的姑娘,正是拐子的目标,你可千万不要独行。”
说话的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大妈,杨沅清对她颔首,轻声道了谢。
“多谢大娘,我是刚从乡下来的,第一次进城爱看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可吓死我了。”
那大娘是个热心肠,见杨沅清孤身一人,便好心的同她说起近年拐子的事。
“姑娘有所不知,近年来城里拐子不断,每到逢年过节,总有几个姑娘和孩子丢失,那些拐子组织严密,官府抓了几年也屡禁不绝。你这样的姑娘家最是危险,最好不要一个人出门。”
杨沅清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往那大娘身旁靠了靠。
“怎么会这样,既然拐子屡禁不止,为什么还有这么多人出门相聚?”
大娘感受到杨沅清的依赖,骄傲的挺挺胸堂,将杨沅清往身边拢了拢。
“百姓们平时没什么热闹可凑,难得有机会,总觉得这种事情不会落到自己身上,便也不大防备。”
杨沅清叹了一声。这样的事屡禁不止的原因,除了官府不得力,拐子太精明之外,也有百姓们漠不关心的成分在。每个人都抱着不幸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侥幸,才会纵容了拐子猖獗这么多年。
走出瓦子,杨沅清与大娘分道扬镳,那大娘不放心她,一再叮嘱她注意安全。
杨沅清为了安她的心,尽量跟着人流走,待那位大娘放心的离开之后,闪进了讨饭街回了租的院子。
在进门之前,杨沅清留了心眼,没有立马推门,而是提气跳到了院墙上,俯瞰整个院子,不出杨沅清所料,骆良兄弟在院子里布置了机关。
杨沅清摸出匕首掷出去,暴力的破坏了两人的机关,骆良闻声奔出来,杨沅清已经闪身进屋取了刀出来。
老六看着她,愤怒的跺了跺脚,对她骂道。
“你有病,你知道这个机关花了我们多少心血吗?”
杨沅清冷着脸操着刀往老六的方向劈过去,骆良抽剑来挡。
刀剑相撞,发出清脆的“嚓”的一声。骆良跳开了些,与杨沅清呈对峙之势。
“杨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杨沅清冷冷的看着二人,质问道:“你二人为何会被官府追查?城里孩子与女子被拐事件与你们是否有关?从实招来!”
老六躲在骆良身后,与杨沅清对骂。
“你这个女人脑子不好使吧,那些人被拐与我们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们兄弟还是那起子坏人吗?”
杨沅清瘪瘪嘴,懒得与他争辩。
“你们是不是坏人,我并看不出来,你们也没有在脸上写上好人还是坏人,只是人心不古,我总要防备着些。况且,你瞧着也不算好人!”
老六顿时来了气。
“小爷我不过是一时行差踏错,就要被你揪着不放吗?不就是对你起了心思吗?小爷也付出了一根手指作为代价,早知道你是这样的母老虎,小爷我还不稀罕呢!”
杨沅清将刀往前拨了拨,眼风凉凉的扫过去,老六瞬间就闭了嘴。
骆良放软了态度:“杨姑娘可能误会了什么。我们兄弟与城中的拐子没有任何干系,至于我们被追查,是……是因为我们下山之后想着劫富济贫,去探了一趟知府家的院子,这才被追查。我们是天门山的人,天门山是正儿八经的武学门派,我们兄弟也不是什么拐子。”
杨沅清既不是江湖中人,也没有在中原久居,对于江湖上的门派了解的不多,天门山是何许门派她委实不知,不过看骆良的态度不像是骗人的。
若不是真的清白无辜,那就是混迹江湖久了,会演戏了。
“那你们怎么证明自己真的是天门上的人?又怎么证明你们与那拐子没有关系?”
骆良眼里漫上浓浓的伤感,放下了防备的姿态。他这样的动作,倒是让杨沅清一愣,在对峙之中,最忌讳的就是失去战意,主动把剑放下,无疑是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对方。
然而下一刻,考虑的的动作更是让她惊讶。
只见老六三两步跨到骆良身前,猛的拉开了衣襟。
杨沅清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骆良站在他身后,帮他把衣裳往上扯了扯。
杨沅清定睛一看,只见老六胸前纹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猛虎。周围有祥云图案,看起来像是什么图腾。
见杨沅清疑惑,骆良主动为她答疑解惑。
“这是天门山的图腾,也是宗主身份的象征。老六是宗主的独子,也是山上的小师弟。他本性并不坏,只是跳脱了些。那日对姑娘的恶念,他也付出了代价,请杨姑娘大人大量,就饶他这一回,不然他心里一直装着这个事,也良心不安。”
杨沅清默默的收回刀,却依旧好奇。
“他既然是下一任的宗主,为何会和你一起下山行走江湖,天门山既然是个大宗门,为何不为你们提供庇护,要让你们在外奔波?”
提起此事,骆良眼里伤感更甚,半晌后,才叹了口气。
“天门山从前是个大宗门不错,可再辉煌也是曾经了,如今的天门山,早已是一片废墟了。从前,师父是附近声名在外的侠士,为人磊落,心地善良,在江湖中口碑一直不错。
可就在腊月,突然有官兵闯上山,说天门山拐卖人
口,非要搜查。师父不让,便和官兵起了争执,最后,最后师父为了保护天门山的清誉,死在了官兵们的轮攻之下。”
杨沅清看着骆良,语气温和了些。
“照你所说,你师父既是周围有名的侠客,天门山也是大宗门,为何在遭受官府围困的时候,无人施以援手呢?”
杨沅清的话问到了骆良的痛点上,他低着头,半晌才开口,声音却暗哑了许多。
“这也正是我们兄弟下山的原因,民不与官斗,即便天门山是世外宗门,也不能与官府相抗衡。若是与其他门派相争,或许还有人会出手相助,可对手是官府,便无人敢管这桩闲事,做这个好人。
最后师父的牺牲毫无用处,天门山被官府血洗,几百条人命不明不白的就丢了。不仅如此,还背上了拐子的名声,天门山彻底被毁于一旦。我和师弟正好下山历练,回山当日,也正是天门山所有人罹难之时。我拦住了老六。强行拖着他下了山,靠我的易容之术,二人苟且偷生。”
杨沅清听得直蹙眉。民不与官斗,因为斗不过。就像杨擎,背负着一生最在意的污名赴死,为的就是在皇帝的手下保下将军府,保下武灵的声名,保下在意的一双儿女。
可杨擎与天门山的宗主一样,白白做了牺牲。天门山背负了污名,杨远昭被接进宫,前途未卜,自己也被逼到亡命天涯。
物伤其类,兔死狐悲,杨沅清难免有些感怀。
“那今日我在巷口看见你们又是怎么回事?”
骆良与老六对视一眼,由老六答道。
“天门山没了,不仅人没了,名也没了,我们兄弟下了山,对拐子的事有所怀疑,所以今夜特意去追查。我们看见有人抓了一个姑娘去,便一路跟上,没想到最后还是让他跑了。那姑娘是救下来了,却没看到那贼人的真面目。”
老六说得咬牙切齿,看来对于天门山一事,确实耿耿于怀。
杨沅清仔细回想了今夜的事,确实是在听到女子的叫声之后,过了片刻才看到老六的背影,若真是两人掳了人,中间便不会有这么长时间的空档。
杨沅清怀疑被打消了两分,慢慢的放下了刀。
“所以你们今夜是故意去追查此事的?你们也是故意甩开我的!”
骆良对此供认不讳。
“杨姑娘本事高强,且人多的地方也不会有危险,我们做的事情生死未卜,便只好委屈你自己在街上等一等了。可后面发生的事太突然,我们在追人的过程中被看到了脸,我们回来之后,便布置了两个机关以求自保,竟忘了杨姑娘还在街上。有疏忽的地方,还望杨姑娘海涵。”
不过杨沅清既然会见到他们,就肯定是去了巷子里,想来也不甚安全。不管杨沅清是不是武功高强,人是他们带出去的,没带回来,就是他们的疏忽。
杨沅清无所谓的扬扬手。
“此事与你们无关,我也没想到,好好的出门赏个灯,居然会遇到这样的事。我能平安回来是幸运,可那些不能回来的,便是大大的不幸了!”
她在边关时,见了不少人间疾苦。战场上死人是不可避免,可在太平的地方却不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偏生要偷鸡摸狗,更让杨沅清气愤。
“既然遇见了,这事儿便不能不管了,索性都是在逃亡,不如将这件事的水搅浑了。”
杨沅清的态度,在骆良意料之外,他和老六对视一眼,肉眼可见的激动起来。
“若得姑娘帮忙,拿下那些贼人定指日可待。只是,姑娘看起来也是有麻烦在身的,您再管这个事,会不会暴露了你的行踪,为你惹来祸事!”
杨沅清擦着她的宝贝刀,刀锋映衬着月光,显得她整个人寒意生生。一股凉意自上而下升腾起来,骆良和老六皆打了个冷颤。
半晌后,只听得“噌”的一声,杨沅清将刀插进了地板的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