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府内,庭院深深,杨柳堆烟。端王妃坐在前厅里看杨沅清送来的礼单。并不时与贴身丫鬟玳瑁搭两句话:“这将军府倒是有趣,前些日子主母才着人送了谢仪来,今日这玉兰将军又亲自差人送礼,这一家人还真是见外得很!”
玳瑁给端王妃添了热茶,接话道:“看来外界传言小武氏对姐姐留下来的两个孩子视如己出也不大准确。”
端王妃笑而不语。
晚膳之前,端王妃把杨沅清送来的东西一件不落的送去存曦园。晚膳时,赵景行主动提了此事。
“将军府送来的东西,母妃为何全送到存曦园去。年节往来的礼品不是一向都由母妃收着吗?”
端王妃瞭了赵景行一眼,笑道:“这不是将军府送来的,是玉兰将军送来的,专程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赵景行夹菜的手一顿,无奈道:“母妃,儿子与玉兰将军不过是泛泛之交,母妃实在不必特殊对待,若传扬出去,只怕于她名声有碍。”
“只是泛泛只交吗?怎么母妃听说,自她回京以来,你没少明里暗里相助于她。别家孩子在你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只因你身子不好,才拖到至今都尚未议亲。你二人若有意,母妃也觉得并无不可。”
赵景行额角突突的跳个不停:“母妃,儿子对玉兰将军,只是仰慕,并未有男女私情。儿子若要娶亲,也是像母亲这样的温柔贤淑的女子。”
端王妃神情渐渐落寞,叹道:“玉衔,有时候,女子的前程命运,并不是自己能选择的!”
赵景行不知自己哪句话触到了端王妃的伤心事,慌忙解释道:“儿子并未轻看女子,往后也不会再妄议玉兰将军。母妃……”
端王妃回以一笑:“母妃并未怪你。”
赵景行心中微涩:“儿子明白。”
话题嘎然而止,母子两都心不在焉,一顿晚膳最后不欢而散。
是夜,幽暗的树林里,赵景行瑀瑀独行,身后突然出现了一只老虎向他扑来。赵景行拔腿就跑,终究体力不支被扑倒,眼看着獠牙就要咬断他的脖子,老虎的头突然变成了杨沅清的脸。
赵景行猛的惊醒,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烟青色床幔。并无老虎,也无玉兰将军。
这一夜,赵景行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因为一闭眼,那只长着杨沅清脸庞的老虎便会入梦来。
翌日一早,门房处给念鱼轩送了个帖子来。
自打能下床,杨沅清日日早起,因着还不能提刀,便围着院子一转又一转的逛。
门房送进来的帖子是武家递来的,听说她回京了,请她去小住几日。
在杨沅清看帖子之时,碧儿已经领着人收拾好了行李。倒让杨沅清颇为无奈。
武家武定侯府本就是开国功勋,第二任武定侯又尚了主,娶了安平公主为妻,可谓是锦上添花,烈火烹油,武家盛极一时。
虽然如今武家的小辈们越发不济,但靠着安平大长公主的裙带关系,武家也荣华了两代人。
杨沅清远在边关,也听说自大长公主过世之后,武家便越发低调起来,只求能保住祖宗留下的基业。
杨沅清犹记当年,因听到武榆说实在不喜欢整日只知道舞刀弄棒的她,而同意了将婚约对象换成杨沅锦时,在心中暗暗许下:“将来即便是武家八抬大轿来请,她也不踏入武家半步!”的豪言。
如今眨眼便是五年,连她自己都几乎忘记当年那可笑的誓言。
杨沅清摇摇头,颇为无奈:
“走吧,我也好久没见大舅母了。”
去静安堂拜别了小武氏,杨沅清包袱款款的去了武家。
在门房处递上帖子,很快武大夫人便带着儿媳妇迎出来。大概是没想到杨沅清会来得这么快,两人都略显匆忙。
杨沅清下了马车,拜会了武大夫人:“阿清见过大舅母,大舅母一切可都还好。”
如今的杨沅清,与五年前大相径庭,倒让武大夫人刮目相看。虽然姿容样貌不比京中女子秀美,却也不乏大方干练之美。如今大大方方的站在她面前与她寒暄,倒像是已经放下了五年前的旧怨。
“托阿清的福,府中一切都好。”
两人寒暄过,杨沅清转向了另外一人。当今的武定侯府的世子夫人,她异父异母的妹妹。
在她离京之前,两人不少明争暗斗。杨沅锦秀外慧中,才貌双全,而杨沅清只会舞刀弄棒,一无是处。
但就是一无是处的杨沅清被大长公主选中定给了武定侯府的长孙武榆,做将来的武定侯世子夫人。
杨沅锦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好在,她如今如愿以偿的做了武定侯府的世子夫人,想来应该心满意足了。
当年二人斗得狠,如今再见也没叙旧的打算,互相点头致意,便算是打过招呼。
进府之后,碧儿带着青枝和芽儿住处安顿,杨沅清径直去了祠堂。
小时候,杨沅清最快乐的时光便是住在武定侯府陪外祖母的时候。
武灵走的时候,她还不记事。小武氏进门那年,她也才将将三岁。杨擎粗枝大叶,并不太关注內宅琐事,每日只要看到杨沅清和杨远昭吃得饱,穿得暖,便以为武灵善待她们姐弟。
杨沅清也以为每日有弟弟逗弄,有几个不大用心的人伺候着,便是生活的全貌。
直到有一日看到在小武氏怀里撒娇的杨沅锦。小小的杨沅清第一次尝到孤独的苦涩。在往后的日子里,时常与孤独为伍。
十一岁那年,杨远昭重病,差点去丢了小命。一个自称外祖母的人接走了她们姐弟,此后,她尝到了疼爱的甜头,并且伴着这份甜蜜过了两年。
十三岁那年,身体越来越差的外祖母终于没能看着她长大,与世长辞,离她而去,从此,她又日日与寂寞为邻。
在她十八年的岁月中,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此时成了一块冰冷的排位,静静的立在祠堂里。
时隔五年,再入武宁侯府,仿佛外祖母还未离去,往事历历在目,音容笑貌都还分外清晰。
杨沅清在祠堂里跪下来,一如当年孩提时趴在外祖母膝上说着悄悄话。
“外祖母,阿清来看你了。如今阿清长大了,已能自保,您不要担心……”
一句话还未说完,便泪湿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