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是个女子,下马拴桩,动作飒爽端的是凌厉。身后的随从俱都腰佩双刀,没有跟进。
那女子肤色如麦,除却雷之国的人,还有谁是此颜色。
女子一双眼睛正斜乜起来看着掌柜和那伙计,看到那两人眼里没有那种隐含的鄙夷或是愤怒意味,倒是咧嘴笑了一下,薄唇略显刻薄,此刻却有了些颜色。
“我是云雷商号的新当家,野矢沧凛。听说你们火之国人畏我雷之国人如虎豹,怎的,是吓傻了吗?”
不太好笑的充满雷之国粗野风格的笑话自女子嘴里说出,身后随从也一并笑了出来,仿佛真就是他们的东家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
野矢沧凛回头看着笑了出来的随从,只消一眼,便再无了声音。
『好手段,如此令行禁止的队伍…当真是商队?』
林子苏心里暗忖,如今火之国武备不足,木叶村青黄不接,雷之国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但是他依旧不想忍下这份讥讽,他上前一步想要开口,被掌柜张手拦住。
“我说小林子,你家掌柜的还在呢,就要在外人面前夺权啦?来来来,为这位姑娘备着酒杯,去取酒来。”
『掌柜的是个做生意的,难怪。要是我定将那女子折了脸面不可…』
林子苏嘟囔着不情不愿地去取了两坛酒来,他看到自家掌柜背在背后的手伸了两个手指,多年默契不用多言。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不是你们火之国的说法么,怎和我们用一样的酒坛了?”
野矢沧凛再度开口,仍旧是那般呛人。
林子苏却认为这女子不会说话,掌柜已经好言好语对她,于是他重重将坛子拍在桌子上,溅出一些酒液。
“你家小伙计倒是有些火气,只是浪费了酒,也就浪费了粮食。小朋友,以后不要这么做了哦。”
野矢沧凛这次安安分分跪坐在坐垫上,手指撵了一下桌上溅出的酒水,放在嘴里品尝几下。这让她在林子苏这里的形象又变了不少,只是被人说了,大抵是有些不高兴的。
掌柜和野矢沧凛相对而坐,各举一坛酒满饮一口,女子脸上也能看的出来的红润,让她无礼的做法,在林子苏心里淡了几分。
“商队由女子当家少见,雷之国是男人窝,女子想要出头更难了许多。姑娘手腕高,也不必试探我和我家小伙计,都是讨个生活罢了。”
野矢沧凛不置可否,只是默默又饮了一大口,烈酒她喝过,烧得人心窝想哭的,还是头一次。兴许也不是因为酒吧。
“掌柜的,酒很好,你的伙计也很好。如果火之国都是向掌柜这样的,如果雷之国没有我这样的,兴许真能够成了和平景象。”
桌上留下了银两,野矢沧凛提着酒坛,一饮而尽扔掉了空坛。跨上温顺马匹,正想要走,却回头看了看林子苏。
“小朋友,就算姐姐没喝酒便醉了说的胡话,你可不要记恨姐姐。姐姐回来还要来你这儿喝酒。”
野矢沧凛对他吹了个口哨,惹得林子苏脸都红了,一时间连着那些随从都起哄吹起了哨子。
野矢沧凛看着林子苏窘迫红脸模样,她想到了自哥哥们那里听到的,火之国的男人除了哄骗女子以外,什么也不会的说法,又是笑了一下。
林子苏看到了这一笑,不知道怎么就动弹不得,嘴角牵扯,想说出来的那句路上珍重,最终化成了一片沉默。
野矢沧凛的骏马打了响鼻甩了甩马头,蹄子不耐烦地在原地踢踏几下微微走动,野矢沧凛看着爱马如此模样,定是吃醋了不成。她就顺着马鬃抚触,夹紧马腹,一声号令。
“瞧瞧,胭脂都吃醋了,好好好,美人儿,咱们走。”
纷纷扬扬马蹄声乱,带走了商队早晨经过小镇的喧嚣,热闹重归寂静。
连着她走了半天了,林子苏还愣在原地,脑海里还是女人吹哨子的无赖景象。
掌柜看着林子苏,感慨了一句年轻真好,随后就开口打破意境。
“傻小子,还想呢,人都走半天了。”
嘴硬的林子苏开口:“我只是想,那路上崎岖不说,还有剪径山贼,凶猛野兽,她还不一定能回得来呢。”
掌柜的嘿嘿一笑:“你想这么多,不还是想人家姑娘?得得得,不说了不说了,再说谁家小朋友就要气哭咯。”
林子苏再难反驳,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向听日向先生讲道理的他,这次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突然想喝酒了。
收下心来,林子苏处理好了酒馆的工作,就去了日向先生的书堂,和日向先生打过招呼后,安安分分坐在座位听着讲课。
今日先生讲的是雷之国,林子苏听的格外认真。
上完课,林子苏将《小语》归还给日向礼。日向礼问他书中的几个问题,林子苏应答如流,日向礼对他微微一笑,给了林子苏又一本书,叫《望》。是一本俳句集。
林子苏拿书道谢,仍旧显得精神有些不足,告诉了日向礼一声就走了。
“前见古人,后有来者。好景象。”
他注视着林子苏虚浮且不稳重的步伐,目送少年的离开,并没有他当年的影子,只是那份心境隐隐有了一些契合。
画地为牢久了,也不曾得出一个结果。书读得越多,是不会越糊涂的,他就是因为学不会糊涂才到的这里。
对错是很好分辨的,就是因为能够分辨,不愿意接受颠倒的人才想拨乱反正。但规矩用来约束的大多都是钻牛角尖的人,日向礼正是这么一个钻牛角尖的人。
纷纷洒洒又下起了雪,来得急切,却下得不大。
林子苏走远了,以他极好的视力仍旧能看得到,少年将那本《望》,揣在了怀里不被风雪侵蚀。
他笑了笑,却是笑眼睛没有自己的心有用,他早就凭心感受到,林子苏的诚。而眼只有看到,才能证明。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日向礼抬手打去,云散天舒,再无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