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红袖书店已经成立了十五年,跨过这个夜晚,就是第十六个年头,从及笄之年到碧玉年华,正是一个姑娘最好的时光。十五年来,也是红袖书店第一次举办夜场活动,消息一出,很多人都来到了这里。
今晚的红袖书店,异常红火,挂了红色的灯笼,飘了红色的丝带,好像一个待嫁的新娘一样。十一点三十分,活动准时开始。先是几位年轻的诗人上台朗诵诗歌,有对新春的展望,也有对红袖的赞美。接着是年轻的歌手演唱古典歌曲,咿咿呀呀,余韵悠长。再接下来,几位红袖的新老粉丝上台发表对红袖的印象。
十一点五十八分,牧之先生在掌声雷动中走上讲台。他先简单介绍了创办红袖的初衷,然后表达了大家对红袖支持的感谢。时针划到零点的时候,他突然大声宣布:“红袖书店,从此关闭。”
此语一出,惊倒四座。没有人相信,人群中议论纷纷,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呀?怎么可能?难道是牧之先生为大家准备的一个节目?怎么会关门呢?
这时,牧之先生说道:“请大家稍安勿躁,容我解释。你们没有听错,红袖书店,从此关闭。近几年来,书店一直处于亏损状态,红袖从市区搬到了郊区,仍然不能挽救什么。房租日益上涨,买书的人越来越少,人力成本越来越高,关闭是早晚的事情。今天,已经是新的一年,新的一天了,就让红袖这个旧物留在过去。今晚全场书籍三折出售,请大家自行选购。当天亮起来的时候,红袖书店将永远地离开。”
人群中的骚动更大了,有些人已经开始抢购书籍了。就在这时,突然停电了。手机的灯光汇聚成一屋子的星火,人们在黑暗中摸索,寻找适合自己的书籍,就像在孤独的海上寻找一块漂浮的木板。江风和顾慕芬从人群中挤出来,挤往诗歌的书架上去。
牧之先生派人看看是不是跳闸。过了一会儿,灯又亮起来了。没有人抱着书逃跑,有人在选购书籍,有人在排队等待结账。还有人拿起便签,写下对红袖书店的印象以及对未来的期待。
忽然,人群中不知道谁起了个头:O Captain! My Captain! Our fearful trip is done
紧接着,更多的人加入这首诗的朗诵中,人们通过惠特曼的诗句,向牧之先生致敬,向红袖书店致敬。好像某种东西正在逝去。
牧之先生热泪盈眶,拿起话筒,说道:“谢谢大家,陪我做了一场大梦。红袖梦醒了,我也已经老去。年轻人呐,愿你们永远热泪盈眶。”
顾慕芬挑了几本西方的诗集,江风则挑了几本中国古典诗词。他们在人群中排起长队,缓慢移动,等待结账,竟然有一种等着上断头台的感觉。两个人买了十来本书吧,也就一两百块钱。他们结完账,又到了一个自助盖章的地方排队,牧之先生为大家准备了一枚印章:红袖梦醒时。
盖完章后,他们又去留言本上留言,顾慕芬写的是:感谢牧之先生和红袖书店,为我在华城提供一处心灵栖息的港湾。我将永远怀念在红袖的日子。江风写得简单而有力:欲望至死不休。
从红袖书店出来后,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冬天的风刺骨得冷,大街上空空荡荡,路灯的光都被寒风削弱了。顾慕芬心情沉重,她的眼角甚至还挂着几滴眼泪,深一脚浅一脚迈着步子,喝醉了一样。江风的心里也沉甸甸的,不过他没有哭,也没有叹息,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地铁早已经关停,街上的出租车许久才看经过一辆,公交车站台的灯都熄了。偶尔有两声汪汪汪划过夜晚,天上有月亮,皎洁的白月光。顾慕芬不自觉哼了一首粤语歌曲:“月光光,照地堂,年卅晚,铡槟榔。槟榔香,嫁二娘......”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记起这首歌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听过这首歌,反正不自觉哼了出来。
江风不说话,一边走,一边听她唱歌。她唱完了,他接着唱起来:“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那么亮/却那么冰凉/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这是顾慕芬第一次听江风唱歌,深情又哀伤,受他的情绪感染,她的眼泪又出来了。泪水的温热被风吹散,冰冷的泪滴挂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一步一步向前,一首歌唱完,一首歌响起。几首歌后,沉默登场了。稀疏的脚步声打破了沉默,树枝的摇晃声打破了沉默,呼吸声也打破了沉默。他们沉默着往回走,往家里走。
住处离红袖书店很远,平时都要地铁转公交的距离,有二十几公里呢。就算步行不绕路,二十公里也是有的。没有人思考距离的问题,也没有人提议要走回去。只是两个孤单的身影被路灯拉得长长的,慢慢地在路上移动。
走得久了,走得远了,风就没那么冷了,慢慢地,身体就热起来了,好像冬天不是冬天了,寒夜也不再是寒夜。悲伤在沉默中被消解,在寒风中被消解,也可能是沉淀了,沉淀在心底。
许久之后,顾慕芬才有勇气说话:“江风,新年好。”
“新年好。”江风说道。
“新的一年,你有什么计划吗?”她问道。
“还没想好。你呢?”
“我想辞职。”
空气又沉默了,这个回答在江风意料之外,但想想也合理,他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
“江风,如果我走了,你会难过吗?”顾慕芬鼓足了很大的勇气问道。
“你要去哪里?”
“还没想好,只是突然想到。红袖书店开了那么久,都关门了。人生总是聚少离多,也许下一刻,我和你也会分离。”
“如果分离,那一定是命中注定的吧,难过不难过都不能改变结果。”
她没有听到想听的答案。
他知道答案,但他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