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修齐见英子被颠了半天也不吱声,又想着应该等会儿后面迎亲的队伍。跑马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任马儿悠悠哒哒地自己往前走。可能是离寨子的位置有点远了,四周也显得安静了下来,只听得马儿偶尔的喷气声。郭修齐存心想逗一下英子,故意说道:“你怕不怕鬼?”
英子想起娘说过“鬼不可怕,可怕的是人”。所以英子不怕鬼,但是又很多人让她感到可怕。“俺不怕鬼,俺娘说过没做过亏心事,就不用怕鬼。”英子回答的语气中带着稚气未脱的笃定。郭修齐听了不禁哈哈大笑,还是不肯放过英子。
“那你知不知道咱们现在在哪?”他们还没有出了老郭家的势力范围,天还未破晓,苍茫的天色笼罩着大地,目之所及,四下的田野都是老郭家的田地,埋葬的自然也都是老郭家的祖辈。而这些英子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俺没来过这边。从俺们村子到这边的那个门有人守着,不让俺们到这边。”小李台不像胡台寨是被胡、郭、刘三家圈起来的寨子,小李台的农户所种得耕地都是世代祖传的几亩地,都是自己的地。而胡台寨的地都是胡、郭、刘三家的地,胡台寨里种地的人也都是三家的佃户,每年种出来的粮食大半都归三家所有,相应的也会被三家的势力所保护。小李台的地种出来的粮食虽然都归自己,可也架不住三不五时光顾的土匪和散兵,最后算下来自己能够留下的粮食也所剩无几。虽然胡台寨和小李台紧邻,却是泾渭分明,无实不相往来。胡台寨入口处高高夹起的寨们和瞭望台上真枪实弹的巡查员,也让经过的人望而却步。
“你看到咱们左边地里的那个特别大的坟包没。”郭修齐指着不远处那个垒得颇高的坟头。过于高大的坟头,即使在苍茫的晨色中也能隐约窥探出一些唬人的声势。
“嗯”英子顺着郭修齐所指的方向点了点头。
“那里面埋的是我太爷爷,据说他特别喜欢吃小孩子的手脚和眼睛,最喜欢的就是像你这么大又好看的女娃子,手脚嚼起来有嚼劲。”说着还拿起英子的双手要往嘴里放。
英子使劲挣扎着要拽回自己的双手,心里隐约也有些害怕和怀疑。但是嘴上还不服软:“你骗人!你太爷爷都死了还怎么吃小孩。”
郭修齐拽着英子的手不放,继续故作狰狞地要把英子的手往嘴里塞,说出的话故意变了调拉长了音:“我太爷爷还经常给我们托梦,让我们给他送小孩吃。今天正好经过这里,就把你送给太爷爷吃。”郭修齐阴仄仄地说完,放出英子的手,从英子的腋下托起英子,好像真的要把英子放到路边,吓得英子“哇”得大哭起来。
郭修齐见目的达成,更加放肆地大笑起来,嘴里还不饶人地调侃道:“小丫头片子,嘴巴不是挺厉害的吗,这就害怕了?”郭修齐把英子安放在马上坐好,又继续哄她:“好了好了,别哭了,叔叔是逗你的,俺太爷爷不吃小孩。”英子得知自己被骗后,刚才的恐惧加上委屈,哭得更加厉害起来。郭修齐左右哄不住,索性轻呵道:“再哭俺就把你放这儿了。”英子担心郭修齐真的会把她放在这块,憋到双肩打抽,也不敢哭出声来。
郭修齐见此无奈又感慨道:“俺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的小孩儿。”英子抬头望着他模糊的脸,又抽搐了下肩膀。郭修齐虽然也看不清英子脸上的神情,却能感受到她双眼中传出的控诉,揉了揉英子的头,毫无诚意地说道:“好吧,对不起,是叔叔不对,叔叔向你道歉。”
两人正在僵持,接亲的队伍也跟了上来。郭修齐知道时间也不早了,催促着接亲队加快速度,尽量在天亮前能把新娘从刘家接过来。一群人一阵紧赶,总算在天大亮前到了地方。
郭修远刚从马上下来就听有人调侃道:“你这是带着小媳妇来接大媳妇呢。”
抬头一看原来是小舅子——刘启承。
“你是几时回来的?”刘启承和郭修齐曾在同一个私塾读书,小的时候总是混在一起。但因为郭、刘两家的关系,两个人亦敌亦友。
“昨天刚到。你和我妹妹的婚礼,我再怎么也应该到场的。只是你带这么小孩子是什么意思?”郭修齐一向百无禁忌、不服管教,刘启承还真怕他整出什么幺蛾子。毕竟这场婚礼主要目的是为了调节郭、刘两家的关系,中间真出了什么篓子,只怕郭、刘两家以后是不能相见的了。
“我听说带个好看的娃子压阵,将来生出的娃子好看。”郭修齐一脸正经地胡诌。
“我怎不知,真有此说法。”刘启承见好友一脸认真,一时竟分不出真假。
“你学浅。”说完绕过刘启承径直往里走。
从院门到正堂不过百米的距离,郭修齐又被拦了几回。好在来时准备的充足,给对方塞足了赏钱,可算进了正厅;又跟老丈人寒暄了一番,才见刘启承将姐姐从闺房里背出来。
见新娘出来,郭修齐与老丈人辞行后在走到刘启承的前面为新娘引路。眼瞅着还有几部就到轿门口时,郭修齐突然停了下来。刘启承不知他意欲为何,也停在了下来。只见郭修齐匆匆几步走到刘启承旁边,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掀开了新娘的盖头,惊得新娘轻呵了一声。不待新娘看清来人,盖头就又被盖了回去。
刘启承被郭修齐一阵行云流水地动作,惊得目瞪口呆,限于眼下的场合还不能张口骂这个神经病。好在郭修齐没又其他动作,交代了声“走吧”就转身几步跨上了马,等着新娘子入轿。
刘启承将姐姐送到轿里,交代了句多多保重后,怕误了时辰也不敢多做逗留。回到院门跟前,安慰着泣不成声的母亲,陪着家人在门口看着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的离开。
其实,来的一路上郭修齐都想着:总要在结婚之前见一面,不管长得美与丑,总是自己心里要有数的。一瞬的功夫,虽不够看个仔细,也大概能知道长相,也算是稀里糊涂中心里明白。
而英子则是一直在郭修齐的马上没下来过,老刘家来来往往的亲戚朋友,见了虽然好奇,又担心是这边的规矩,问多了坏了规矩不吉利。一直到郭修齐将新娘接回来,郭老寨主远远地看大了英子,才知道郭修齐干得混事。想着今天是郭修齐的大喜日子,只训斥了句:“胡闹!”也没再多说什么。差了人将英子送到英子爹身边。
胡台寨是个大寨,一个寨的面积几乎占了大半个镇子的大小。老郭家办事,送礼的人自是络绎不绝。浩浩荡荡的流水席足足摆了一个星期,咿咿呀呀的大戏整唱了一周,这场婚事才算歇了。
等英子和父亲到家时,两人都是一副疲惫的模样。英子爹感慨道:“俺头一次知道,记账也是个体力活。”
英子娘给两人倒了洗脚水,说道:“这么大的排场,得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要不是娃子要照顾,俺也跟你一起去长长见识。”
英子爹将脚泡在水里,正要点烟,听英子娘这么说,有点不耐烦道:“怎么什么热闹都想凑,跟你有什么关系。还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还不知道是福是是祸呢。”
“人家刚结婚,你咋能说这话。”英子娘也习惯了英子爹是不是不太稳定的脾气。
“你懂啥!”很多时候男人看待事情的角度,和女人看待事情的角度有着千差万别。在英子爹心中,对女人总有着一种天然的轻视。他也不欲向英子娘多做解释,收回盆里的脚,就着被子蹭了蹭脚上的水,往床上一趟,逗弄着刚醒的李国仁。
英子也匆匆洗了脚,将洗脚水泼到门口不远的菜园子里,看着那些冒着热气的水,在落地的瞬间没入地里,想着父亲刚才说的话,心里有些疑惑。她觉得娘说的是对的,这么大的排场,可能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第二回,尽管她现在还小。如果这都不算有福气的话,那什么才算是有福气呢?谁又算是有福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