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糖人。
一根木签上，用糖丝勾勒，糖块捏出的糖人。看得出做这个糖人的人手艺并不熟练，捏出的糖人歪歪扭扭，若不是四肢还比较明显，都认不出这是糖人。
但就是这么一个糖人，让悟空悟影只觉得脊背发凉，连手上的汗毛都站立起来。
“老人家，这糖人送您孙子吃，就当是我的赔礼了，还望您收下。”李三来在桌前站定。
老妪不曾答话，也不曾看他。倒是坐在一旁的男童痴迷的看着李三手中的糖人，咽了咽口水。又悄悄地，在下面拉了拉老妪的衣角。
悟影几乎要忍不住冲过去，大声质问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放下。”老妪的声音很冷，让李三肩膀一抖，打了个冷颤。或许是耐不住男童的纠缠，又或者是其他原因，总之，收下了就好。李三这么想着，将糖人小心翼翼的放在桌上，转身回到客栈门口站定。
只是，再也没有向老妪坐的桌子看一眼，甚至悟空感觉李三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样，将头尽力的转向门外。
很快，有其他小厮为老妪上齐了两碗阳春面。高汤，细面，两颗挺括脆爽的小白菜旁撒着点点葱花。
悟影又向悟空这边坐了坐，目不转睛的看着老妪。但老妪却并未动筷，就是那么静静的坐着，甚至连身旁的男童都安安静静的坐着，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时候一探究竟了，悟空这么想着。向悟影打个眼色，示意他看好醉的不省人事的老潘，悟空抬步向老妪走去。
轻轻地拉开椅子，悟空的脸上写满了善意，“老人家，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老妪没说话，抬了抬眼皮，悟空只能看见老妪的眼白。老妪又转头瞧了瞧周围空无一人的桌子。
“老人家，您别误会，我没有恶意，就是想找人聊聊天。”悟空笑着，伸出手去摸男童的小脑袋，“这是您孙子吧？真乖巧，长得也这么俊俏，以后呀，肯定是人中龙凤！”
“啪”，悟空伸出去的手臂上搭上了一根木拐，老太太看起来已是风烛残年的模样，但却仅仅凭着一根木拐压住了悟空几经淬炼的肉身。
当然，悟空也只是向摸摸小男孩的头顶，以示亲切，故此也并未出力就是了。
“是我冒昧了，真不好意思。还请勿怪，我就是一时心喜，想与您孙子多亲近亲近。”悟空尴尬的笑笑，收回了手。
老妪终于抬起头来，沟壑纵横的老脸上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的看向悟空，看的悟空有些不自在，幽幽开口道，“这是我儿子。”
悟空松了一口气，能够交流就好。当下，站起身来，人模人样的作揖，“恕晚辈眼拙，冒犯了。”这才重新坐下。
转身抬手招来点菜的小厮，悟空看了看桌上的两碗阳春面，笑道，“小二，劳驾。给这我来碗阳春面，少葱多肉，再来一碟小菜。”
老妪听闻，抬起眼皮瞅了眼悟空，又重新埋下头，盯着脚面，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悟空看见一抹笑意在老妪冰冷的脸上一闪而过。
“呃，老人家，您这是打哪来啊？”面对冷若冰山的老妪，悟空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家。”老妪低着头，几缕银发遮挡住了面容，悟空瞧不见老妪的表情。
“哦，来打牙祭？不过说真的啊，这家客栈的饭菜是真不错！我也住在前面的大街上，一天三顿，起码顿顿都在这对付。”也幸好悟空认识了马永腾，别的没学会，脸皮倒是厚了许多。
“诶，老人家，您这是老来得子吧？啧啧，真有福气！”悟空挑着大拇哥。
悟影在一边都看傻了，这还是我的十七哥吗？悟影只觉得眼前坐着的，分明就是一个舌长嘴阔的匹夫。
老妪伸手抓住男童的手腕，冷漠的答道，“你有事吗？”
“聊聊，随便聊聊。”悟空打个哈哈，“您别介意啊，我嘴碎。咱这不是闲聊天嘛！”
不动神色的看了眼男童，悟空心里有了计较。恐怕这并不是老来的得子那么简单。
正好，悟空点的阳春面到了，在桌上码齐了，悟空伸手取过竹筷，“老人家，您怎么不动筷子啊，来来来，吃面。喏，这小菜大家一起吃。”
一把细面挑起，悟空看着碗中的阳春面，其貌不扬，却又一股浓浓的香气。不由得食指大动，一口塞入嘴中。
香！明明只是简单的食材，再普通不过的烹饪手法，但是进了口中，就一个字！真他娘的香！
一边吃着面，悟空一边打量着面前的老妪。老妪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颗枯死的老树，一动不动，没有生气。甚至连一旁的男童，也全然没有小孩应有的活泼。
“呦，老人家，您这可是浪费啊。这么好的阳春面，您就放在桌上看着？”悟空嘴里吃着面，还出言问道。
“你究竟有何事？”老妪终于说话了，浑浊的眼睛看着面前的悟空，却又像是穿过了悟空，不知道看向哪里。
擦了擦嘴，悟空放下竹筷，端起碗来，细细的品着高汤，漫不经心的问道，“您应该不是第一次来吧？”
“小二，结账！”悟空话音刚落，老妪唰的站起身来，拉紧了身旁的男童的小手，悟空甚至瞧见了男童被捏的生疼，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老人家……”悟空正欲再问，门口的李三却已一溜烟跑了过来。
对一旁的悟空视若无物，搓着手，脸上带着谄媚，“您吃好了？谢谢您，十二文。”
老妪轻轻点头，转头向着客栈外走去。忽的又停了下来，不只是在对跟在身后的李三说话，还是在回答悟空方才的疑问，“有些事，看见了，最好也别看见。”
悟空一愣，最好也别看见？正思索着，却忽然发现眼前的老妪同男童一道没了踪迹。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如果不是桌上留着两碗看上去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的话。
有些茫然的伸出手去，悟空猛地一怔，这是？看着手中端着的阳春面，鼻子中充斥着阵阵香味，悟空有些惊疑不定。
明明刚上不久，连汤面上都冒着热气，为何入手的是一片冰凉？就宛如捏脸一块千年寒冰在手一样。
将碗放在面前，悟空有些迟疑的拿起了筷子，想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呦呦呦，爷，您这是干嘛呢！”突然有人劈手夺过了老妪留下的阳春面，悟空抬头一看，正是李三。
“您没吃饱吧？没事，我叫后厨再给您续一碗，但这是别人吃剩的，您就稍等会吧。”李三的目光有些躲闪，脸上憋笑，像是在嘲笑悟空捡了别人的剩饭。
“哦，没有，我就看刚那老太太一口没动就走了，有些好奇罢了。没事，我吃饱了，结账吧。”悟空摆摆手，这种事越解释越解释不清楚。
“得嘞，这位爷，承蒙您照顾，总共十两三钱。”李三笑呵呵的收好了桌上的碗筷，转头对悟空说道。
“嗯？十两三钱？”悟空皱了皱眉，方才不还是六文钱一碗吗？“李三兄弟，这小菜不知价位几何啊？”
李三脸上突然闪过一丝迷茫之色，很快又恢复如常，“瞧你说的，这小菜三钱银子一盘，不知您是？”
“哦，没什么，还是记在房间的帐上吧，回头一并算。”悟空转身欲走，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过头问道，“对了，潘掌柜像是喝多了，你一会扶他回去吧，我们先上楼了。”
李三一愣，随即笑道，“让您见笑了，潘掌柜酒量小，我这就扶他回去。”
李三转身走向悟空之前坐的桌子，扶老潘回去了。
“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悟影离开桌子，站在悟空身边，看着李三和老潘的背影问道。
“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回去再说，先上楼。”悟空点点头，看了看客栈外的沉沉夜色，转身和悟影上了楼。
来在房中坐定，悟空左手托着右手手肘，右手成掌，覆在脸上，右手的食指轻轻敲打着额头，若有所思。
“那老妪应该已经死了。”悟空冷不丁冒出一句，吓得悟影一哆嗦。
悟影不怕野兽飞禽，不惧恶人麻匪，更不怕妖魔修士。但偏偏对鬼怪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感，别说碰见了，单单是耳闻就足以另他发怵了。
“哥，你可别吓我，着老妪我们前前后后见了三回了，虽然第一次和这次都显得有些冷漠，可是昨天的举止神态，声音语气都摆明了是个活生生的聊天老太太啊！”悟影左顾右盼，向悟空身旁靠了靠。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刚才的那碗阳春面她碰都没碰一下，可等她走了，我端起来时，却如寒冰一般，透着凉意。”悟空将右手从脸上拿开，敲着桌面，回忆道。
“还记得老王说的吗？人一旦死了，便无法摄取正常的食物，只能食其气，闻其味。而食用过得食物表面上看毫无变化，却没精气。”悟空说道。
悟影喉结滚动，抿了抿嘴，“那，那我们怎么办？”
“不知道，我也不能完全肯定，就像你刚才说的疑点一般，还要观察观察。”悟空摇摇头，又接言道，“不过，还有件奇怪的事。”
“是……是那个男童？”悟影总感觉有人盯着自己的后脑勺，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那倒不是，虽然那男童多半也不是常人，但我说的却不是他。而是我们的老熟人，李三。”悟影眼神飘忽，回想着方才的那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