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醒来就看到桌子上放了一封信,署名是文苏,看来我又要跑一趟了。不过和荀爷爷的信有所不同,这封信上并没有盖上刻有“直乔”名字的印章,看不出是用了什么和爷爷有关的东西。
一路走来感觉有些怪,以前的黑和我对视之后通常会静止,但今天遇到的黑一个个的似乎很怕我,离得近的黑要往远跑,离得远的黑想跑得更远。
“厌止,你不觉得它们有些怪吗?”
“嗯。”厌止懒洋洋地睡在我头上,影子里它那小坠子慢悠悠的摇晃。
“唔,不会出什么事吧。”我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蛰伏和漂亮。
“不会。”
“有我在,不会出事。”
语气冷冷的,但莫名心里一暖,“厌止,你和璃弥什么关系?”
“我和它能有什么关系?”
“那为什么你们说话语气如出一辙,说话内容却截然相反呢?”
一般这种稍微复杂点的问题厌止是拒绝回答的,和古桐差不多,但过了一会它说,“我以前说话语气也不是这样的。”
以前……我对厌止的过去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它第一次和爷爷见面给他的那个拥抱,憨憨傻傻的,完全信任的,一个拥抱。
文苏家好像很远,走到了中午都还没到,信封一直往前飘,完全不给我停留的机会。想想也是啊,本来我就住在山里,已经是远离人世了,再者他又是爷爷的手下,四海八荒都有可能。我第一次觉得银子是个好东西,若是能有个出行工具,那真真是太好了。
“还有多远啊,我好饿……”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镇子了,空中漂浮的哪是空气啊,都是粮食啊……
“马上就到了,啾~”
“谁在说话?!”
顿时,路上的几个人像看傻子一样瞅了瞅我。
“是羽,就是前面的信封。”厌止说。
“黑?它怎么会给我们带路?”我满脸狐疑。
“求生是生物最原始的本能,不是背叛,倒戈是它的天性。”
“事实的确是这样啦,像我们这种黑,只有善于见机行事才不会草草丧命,啾~”
嘿,挺有自知之明,有趣,会说话就好办多了,“你能不能先停会儿,我想吃顿饭再走。”
羽停了下来,信封半弯着朝我扭了过来,“不行,老爷说了,要我直接带你们过来。”
“这么听话?”
厌止见我把双臂交叉在胸前似乎真有吃顿饭再走的想法难得多说了一句话,“快到了。”
“你怎么知道?”说完我就意识到了,许是之前它曾跟着爷爷来过这里,“好吧,我们走,你家老爷的身体最近怎么样?”
“身体很好啊,每天都会写字看书喝茶赏花,哦不对,他眼睛坏了,看不见东西,啾~”
听它这么说来文苏的情况似乎要比荀爷爷好很多。
越往前走行人越稀少,过了一会儿,停在了一个大宅子前,羽小孩子般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到了。”
出乎意料。
我从没见过这么气派的宅子,太太太豪华了,还挂着文府的牌匾,大门两旁居然还有看门的,看这红柱子,这石狮子,把我家卖了估计连个门都买不来,有钱,真有钱。
进了院子羽就钻到鸟笼里的鸽子身上了,厌止说鸽子羽毛下的暗是它休息的地方。
除了些丫鬟,屋子里只有一个老头,正笑眯眯地往我这看,他应该就是文苏了。
“丫头,过来吃饭吧。”这声音温和亲切,我又看他身形健朗,面色红润,实在不像是大限将至之人。
“文爷爷,您家可真气派。”嘿嘿,我喜欢文苏。
“玩弄文字罢了。”他自嘲地摆了摆手,忽而他蹙起了眉头,“丫头,你带着黑过来的?”
我手里的筷子一顿,急忙拂袖擦了擦嘴巴上的油星,不是说他眼睛不好使了吗?
“嗯,带着……不知爷爷是否知道,厌止?”
“厌止啊,”他似乎猜到了,过了会儿,他喝了口酒,又问我,“丫头,你可弑过黑?”
我偷偷瞄了眼厌止,它没什么反应,心里暗暗松了口气,“爷爷,我没弑过黑。”
倘若是璃弥在场……就她?她可没这本事!或者是……她敢?我杀了她!
“哦,这样啊。”他像大多数老人一样标志性地捋了捋胡须,甚是语重深长。
“您似乎……”失望?惊讶?意料之中?我看不透,他比奶奶复杂多了。
“没事,看来你爷爷他最终还是输了。”
“输了?您和我爷爷打过赌?赌的什么啊?”
“赌的什么不重要,你来了,赌局就算结束了。”
他吃得很少,坐了会就起身了,拿起拐杖说,“丫头,等会给你奶奶传个信,过几天你再回去。”
嘿这小老头,看着那么好说话,怎么做起事来这么霸道呢,都不征求征求我的意见。虽然我也的确没什么意见,只不过奶奶估计是又要生气了。
文苏爷爷给我安排了间好房间,怎么说呢,这还是我第一次住在别人家,而且还是这么气派的地方。
来不及让我过多地抒发情感,才刚半个时辰没见,文苏爷爷就把我叫过去了,他把我带到一个小密室里,也不似我曾脑补过的那般黑暗逼仄,和普通的房间别无二致,光亮通透,只是……书籍很多。恍惚间竟生出一种被训责的感觉,像极了左一之前形容过的在学校的遭遇。
“丫头,这两天你的任务就是把这些书给看完。”
“嗯?”我听到的是什么?看完?您老莫不是在逗我?爷爷是让我来驱黑的,我都不收费了您还让我受这罪?怕是不妥吧?!
“这里全是关于黑的记载,好多书你爷爷之前来找我要我都没给呢。”
“可是您不是爷爷的手下吗?您不给,我爷爷他岂不得……”
文苏大笑着打断了我,“谁给你说我是他的手下?你觉得哪个人的手下能有我这样的家底?”
听了这话,脸上难捱地有些燥热,我痴痴干笑两声,也是,我爷爷要有文苏爷爷这样的手下,我也不至于穷酸到这种地步。到底是高估了他的家产,低估了他的手段。
“我和直乔是至交,这两天你务必要尽数读完,否则以后是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哎文爷爷,您别走啊!”我怔怔然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对未来亮起的小小光芒随着一声关门声熄灭得干干净净,“这么多书,我怎么看得完……”
透过漂亮的大窗户,我看到微风轻轻吹拂,小鸟愉快歌唱,花香在空气中荡漾,他就这么扼杀了我的自由,夺走了我的快乐……文苏爷爷,我不配活在这古色古香的大房子里啊!我只配待在山沟沟里,您放我回去吧!
我倒不是没想过出去溜达溜达,只是我刚一出门,这小老头就拄着小拐杖站在小鸽子旁笑眯眯地问,“丫头,可是有什么疑问?”
我能怎么说?说那个字我不认识吗?
苍天啊,我这是造的什么孽!活该他有钱,我不要钱行了吗?
最后还是厌止拯救了我,别看它是黑,居然识得很多字,我不会的还可以问它,实在不想看了厌止还会大发慈悲的念给我听。
“镜,掌管黑在镜的出入,墨黑色,能力极强,无名。”
听到镜的名字我立马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厌止,这个镜我认识的,我还同它说过话,它还带我进到过镜子里去。”
“那你很棒。”
“当我没说话,你继续念吧。”
“浮,飘于空中,淡黑色,无形状,不通人语,数量极多,无名。”
“筠,隐于竹筒中,黑色,竹竿状,通人语,无攻击力,无名。”
纪录得很详细嘛,那么……我起身开始翻书。
“不用找了,璃,雾气水汽形成,墨黑色,差异大,通人语,有名,能者为弥,不耐高温。”
“嘿嘿,厌止你很懂我嘛。对了,我识字少这事也不要告诉它哈,剩下的我自己看吧,你去歇着吧。”
后来我看到了关于厌的记载,几乎每本书上写的都是:厌,灭之,毋存。
窗边那一团黑色被阳光照得有些晃,弄得眼睛酸涩涩的。最终我在一本很破旧的书上看到这样一句话:厌,心性两极者也,且能力随废弃物日增,恶者屠人不计数,善者独存厌止,为直乔用。
起先说是看不下去,这两天下来心境倒是改变了许多,之前是我片面了。古籍上记载有很多残忍的黑,噬人的手段和直乔相比只能说过之而无不及,想想我之前见到的那些黑,终于明白了奶奶为什么说山里很安全了。
但我始终没有找到人与黑交恶的源头,相关的记载也只是说,与动物无异,天性使然。
夜里我没回去,窝在书堆里迷迷糊糊地躺了一会,既然文苏大限未至,周围也没有黑的影子,我应当是要早些回去的。
“木子,有人来!”
“唔,厌止你干吗?别推我……”
我半睁着眼看了看,油灯忽闪忽闪的,不知是半夜几点。
“木子,外面有人。”
我半信半疑,连着几晚都在这待着也没出什么事,明天就要走了,难不成今晚还会死在这?呸呸呸,说的什么屁话!
定睛瞧了瞧,门窗紧闭,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不过清醒了许多。
忽而窗外闪过一个黑影,既然厌止说是人,那蛰伏和漂亮自然是帮不上忙,于是我立马拉着厌止躲到了书橱一侧,随手抽了一本书,想着若是有人进来也能一把砸死他,先发制人。
空气静得只能听见呼吸声,直到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一开始我没敢探头,过了一会再去看时那人正在翻书,像是要找什么东西,穿得一身黑,脸也遮住了,这倒是和我猜的差不多。
“我砸死你这个小破贼!”
可是书一扔出去我就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了,太特么智障了……他虽然没拿武器,但看这高高瘦瘦的身材,光凭拳头就能把我揍得够呛,真是乌鸦嘴,乌鸦嘴……
然而他只是斜睨了我一眼,并不管我,又埋头继续找他的东西了,敢情,我不是人么?
“喂,这位兄弟,你好歹稍微收敛点行吗?我还在这看着呢!”
“别吵。”
我住了住脚,他这是什么情况?小贼是不配有这么好听的声音的……
“木子,醒醒。”
“我知道。”
“你再不走我可——”
“厌止,这是什么情况?他刚才不是挺猖狂的吗?我话还没说完呢怎么突然就走了?”
“……”
第二日我向文苏谈及此事,他脸色变得很难看,但一张口居然还在问我有没有看完。
我看倒是看的差不多了,直到临走时,我才明白他的用意。
他说,“木子,除了你其实还有人能看到黑,但他们的想法和你并不一样。我这的古书记录了太多关于黑的东西,既然你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那它们也就不必留着了。”
接着,毫无征兆的,他就一把火扔进了密室。
“爷爷,这里头,可是也有您的心血啊。”
“什么心血不心血的,若是被人利用,那就是罪孽。”
“你只消记住,对付黑主要有两种办法,攻为强攻,守为守心。攻有千万种方法,守独有心诚一条路径。木子,我相信你能走好脚下的路。”
直到走了很远,我一回头还是能看到飘到空中的长长的黑烟。我脚下的路,我是一定要走好的,我要好好的回到我的大山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