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家将人生之苦分为七种,即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其中,前四种是自然的痛苦,难以避免。后三种,即是一种社会现象,反映了不合理的生活现实。
而人生之苦,归根究底则是求不得。
欲求长生不老不得,
欲求身体健康不得,
欲求不遇怨敌不得,
欲求爱侣不分不得,
这些都是痛苦,有求不得,有愿不遂,自然使人痛苦。
一晃冬天到了,这座城市似乎格外的寒冷,外面有水的地方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北风呼呼的吹着,树枝孤零零的晃动,时不时会有几片枯叶飘落到地上。街道冷清了许多,来往的行人,也显的一天比一天“笨重”起来。
这段时间,张改又发生了一些变化,他烟不抽了,酒不喝了,网吧也不去了,就连他那些酒肉朋友,也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原因很简单,因为叶霞不喜欢。
张改现在已经被幸福冲昏了头脑,他只想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陪叶霞,与她形影不离。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
一天下午,正在上班的张改满脑子里想的都是下班要给叶霞做什么饭,突然他的电话响起了,是他叔叔打来的。
张改有些纳闷,“一辈子”没联系过的叔叔找自己干嘛?可电话的内容却让他瘫坐在了地上。
“小改,赶紧回来吧!家里出事了,你爸妈没了。”叔叔慌张的说道。
张改整个人都傻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反复的跟叔叔询问之后,才确信这不是噩梦,这是真的......
当天张改打车回到了老家。
在车上,张改又给他叔叔打了去了一个电话,他这才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老义两口子是因为天气太冷了,他们睡觉的时候,把取暖的蜂窝煤炉子放到了里屋,结果因通风不好而煤气中毒了,等邻居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救了。
此时,张改的大脑里一片空白,虽说他从不依赖父母,可从小在他心里,父母就是唯一的信仰,是全部的世界。如今,他的世界崩塌了。
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人,就只有叶霞。
张改颤颤巍巍的拿出手机,拨通了叶霞的电话,他强打着精神说道:“喂!叶霞,我家里出事了,爸妈没了。没时间跟你说清楚,你不要担心我,我回家处理好再跟你联系。”
虽然张改在电话里的语气装作还很冷静,可叶霞还是心疼的哭了,她不敢想象,一个好好的人,一下子就变成孤儿了,张改要怎样独自承受这晴天霹雳般的噩耗。
叶霞此时很想陪在张改身边,可她很清楚自己并不能,她只能尽量的用言语去安慰他。
在叶霞千叮咛万嘱咐之后,张改挂断了电话,他并没有哭,也许在他的理解之中,哭是表达不了什么的。又或许,此时他的内心深处,还是不肯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直到张改回到家中,他看到了已经布置好的灵堂,以及正中间躺着的父母。
他“疯”了。
他哭的歇斯底里,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扑通”一声跪倒,用头不停的往地上撞去。
一阵“咚咚”的响声,把一旁的亲友长辈们吓坏了,众人赶忙把张改驾到一边,按住他,安慰他。而张改似乎什么都听不清了,他的眼神变的呆滞......
直到许久之后,一个声音对他吼道:“行了!再难受也得挺着,后边好多事还得你自己拿主意呢。”说话的人是张改的叔叔。
张改听完之后恢复了些理智,他心想,“是啊,我不能倒下,我倒下了谁来给他们送终啊。”
在农村有一个说法,“死了、死了、一切都了。”意思就是说,不管生前有什么恩怨,但只要人死了,事情就算是了了。
所以,虽然老义兄弟两家多年不和,可一出事情,还是马上就分出了亲是亲,近是近。张改叔叔还是理所应当的站了出来。
就这样,在张改叔叔的主持下,丧事圆满的结束了。
下葬那天,天气十分的阴沉,阵阵北风吹过,掀起了一些沙尘和枯草。
张改披麻戴孝跪在坟地里,风沙吹打在他的脸上,已然没有了任何感觉。
看着眼前那一堆“黄土”,张改怔怔出神,他脑海里浮现出了父亲温和的笑脸,和母亲忙碌的身影。他想起了小的时候父亲对他说过的话,“我跟你妈年纪大了,到时候要是痛快的死了还好,万一要是瘫在炕上,就你这样的,不一定养我俩啊!”
张改心中一阵无以名状的苦楚......
“子欲养而亲不待,或许就是这世上最无奈的事情了吧!”
随着“管事人”的一声吆喝,整个下葬仪式结束了。张改朝着村民的方向磕了一个头,这是他家乡的习俗。
小时候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现在他明白了。
......
张改在家中待了些时日,他的精神依然有些恍惚,等到给父母过完“五七”之后,他就默默的离开了家乡,回到了天尽市。因为他忍受不了人们对他真情或是假意的“可怜”,更加无法承受每天独自在家,时不时会唤起儿时的记忆。
回到天尽市之后,叶霞第一时间出现在了张改的面前,她抱着张改一番痛哭。唯一知道这件事情的老领导也安慰了张改几句,然后就让他休息几天上班了。
叶霞现在对于张改来说,就好比是他生命中最后的一道光,如果没有叶霞,张改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再活下去的念头了。
一段时间过去了,张改虽然还是有些郁郁寡欢,不过在叶霞的陪伴照料之下,却也比之前精神了许多。
但世间之事总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张改做梦也不会想到,陪伴他走出绝望阴霾的叶霞,也会有一天离开他,而这一天还来的如此之快。
一天,叶霞的姐姐突然间回来了,而叶霞第二天却毫无缘由的没来上班。
张改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中午给叶霞打去了电话,可电话连着打了好几个叶霞都不接。
张改的心里更加忐忑不安了,他下午请假去了叶霞的住处,可房东却告诉他,叶霞上午就被她姐姐和一个好像是她父亲的男人,急匆匆的给带回老家了,房子也退了。
张改一下子蒙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疯狂的给叶霞打电话,可叶霞那边却一直没有人接听。
许久之后,失魂落魄的张改收到了叶霞的一条短信,“张改,我们的事情我姐告诉家里了,他们死活不同意,我姐跟我爸这次来就是为了把我带回家。你别担心我,也不用再打电话,他们不让我接,我回家会处理好的,我心里只有你,我会想办法说服他们。你自己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张改陷入了迷茫之中,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他只能不停的安慰自己,“叶霞会回来的!”
就在张改度日如年般的熬过了一个星期之后,在一个深夜他接到了叶霞的电话。还没等叶霞开口他就急忙说道:“喂!叶霞!你还好吗!事情还顺利吗?我很想你,想你想的快要疯了......”
叶霞默默的听着,并没有回话,许久之后她呜咽的哭了,张改的内心随之颤抖了一下,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肯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一再追问之下,叶霞终于开口了,她抽泣着说道:“张改,对不起!咱俩分手吧。不要问我为什么,我有我的苦衷,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忘了我吧。”说罢,叶霞并没有理会声嘶力竭的张改,她决然的挂掉了电话。张改再打过去的时候,叶霞那边已经提示关机了。
接连的打击让张改彻底崩溃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事情虽已至此,可倔强的张改却并没有死心,他跟叶霞的同乡打听到了她老家确切的住址,第二天便跟厂里请好假,打算亲自上门去问个究竟。
这时,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过来,张改接听之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喂,是张改吗?我是叶霞的姐姐。”
张改诧异的“嗯”了一声,可还没等他开口,叶霞的姐姐又说话了,“我听说你要来我家是吗?我劝你还是别来了,家里给叶霞定了一门亲事,对方家里条件很好,她自己也同意了,你就死了心吧。”
张改一听这话心都凉了,虽然他想过是这种原因,但毕竟那只是自己猜测,如今亲耳听到,他实在是接受不了。
他愤怒的质问道:“我俩感情很好,你们为什么要拆散我俩?”
叶霞姐姐沉默了片刻后回道:“我的婚姻已经很失败了,我不想叶霞跟我一样。你家的事我都知道,别怪我说话难听,你能拿出二十万吗?婚姻......”
叶霞姐姐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男人接过了电话,他气冲冲的对张改说道:“喂,我是叶霞她爸,你就别废话了,我都听说了,你就是一个流氓,一个骗子。我告诉你,就算天底下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把叶霞嫁给你,你要是敢来我家坏了我姑娘的名声,我就弄死你!”
张改都听愣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如此评价,他哀求道:“叔!我不是流氓!也没骗过谁,我求求您,您就给我一次机会吧!”
叶霞爸听完之后反而更生气了,吼道:“我不是你叔,你也别废话了,实话告诉你,因为这事叶霞她妈差点没喝农药,这次给你打电话就是为了告诉你,你要是敢来,就得出人命。”
张改脑海里一片混乱,他委屈的抽涕了,“叔!您能让我跟叶霞说几句话吗?我......”
话还没有说完,对方就把电话给挂了,再打过去已经打不通了。
此时,张改感觉天空是灰色的,周围的一切都是灰色的,那种从儿时就体验过的绝望,再次将他笼罩。
“是因为钱吧。”张改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他心里很清楚,不管自己再怎么解释,再怎么努力,这件事情都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张改终究还是死心了,他了解叶霞现在的处境,也理解她所做的决定,他只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无助的感觉是那么的熟悉。
要说初恋这件事,每个人基本都有过,尽管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难忘,可真正能走到最后的,却寥寥无几。
或许,没钱可以拥有爱情。但是,没钱却很难守住爱情。
可能失恋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正常的,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但对于张改来说,却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之后的日子里,张改开始了酗酒,他每天不把自己喝到爬不起来都无法入睡。
一开始他还能强打着精神去上班,同事跟领导或多或少知道他的事,也不跟他计较。可时间长了,张改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他管理的那些工作也弄得一塌糊涂,这让厂里很为难,本来决定要开除他,还是老领导看他可怜给他求了情,改成了放他长假。
张改家里的钱,还完了蔬菜大棚的贷款也没剩下几个,老义两口子的丧事还让他花尽了自己那点积蓄,再加上每天都要出去买醉,他兜里早已囊空如洗。
工资还要一个月才能发,这时的张改落魄的像一个流浪汉一样。而且他好像是真的打算破罐子破摔了,他用最后一点钱买了一大桶散装的白酒,有五十斤重。每天除了窝在宿舍里喝酒、睡觉、发呆、其它的他好像什么都不会了。
张改以前的那些“朋友”,在这个时候都没有了踪影,可是这些他根本不在乎,他似乎对于“活着”这件事,已经失去了兴趣。
宿舍里的人或多或少都与张改有些交情,如今看他这幅样子,大家实在于心不忍,有的人甚至主动借钱给他,可张改却一一的拒绝了。于是,大家每天下班之后,就自发的轮流在食堂打些饭菜给他带回宿舍,他也不多吃,权当下酒了。
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张改又持续了有三个星期。
突然有一天,张改一反常态,他不仅没有和往常一样早上睡醒就喝酒,反而等人们都去上班之后,自己去公共浴室洗了个澡。
洗完澡回来后,他翻箱倒柜找出了一身还算比较干净的衣服,他换完衣服面无表情的对着镜子刮了刮胡子,梳了梳头发。他又在别人的床上找到一包烟,拿出一支,点着,深深吸了一口,然后坐在自己床上发起了呆。
等那支烟抽完之后,张改慢慢的站起了身,他抬头看着屋顶在屋里来回走了一圈,他失望的摇了摇头,又坐回到自己床上,再次点起了一支烟。
许久之后,张改缓缓的走出了宿舍。他走过大街小巷,穿过来往的人群,一阵莫名的伤感袭来,原来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留有他与叶霞的回忆,他不禁苦笑着又摇了摇头。
张改走了有一上午,看他的方向好像是去车站,可等他走到了车站门口时,却停下来犹豫了,不知是兜里没钱还是想起了什么,他又转身离开了。
之后,他开始了不知所以的游荡。
张改走到了一条河边,此时已经快过年了,河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他坐在河边的椅子上,呆呆的看着一位冰钓的老者。
他似乎不知饥饿,也不惧寒冷,他就这么静静的坐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慢慢的,他竟然睡着了。
只是谁也没有看到,就在张改睡着之后,他内怀之中那块一直戴在胸前的黑色石头,竟悄然的再次散发出似燃烧般的黑色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