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二十年,十月十五日夜。
论剑明日开始。
入夜,河东府万音镇。
高草客栈地字房内,浑身上下散发凛冽正气的中年男子站在桌前,手里握着狼毫笔在铺开的白纸上书写。男子相貌和太湖镇的吴藻有七分相似。
他就是吴揽。
门被推开来,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走进来,男子面目俊郎,坐过来也不开口说话,只是坐着看吴揽写字。
“冷落长虹气贯日,啸聚山林侠客行……”直到男子见吴揽写下十四个大字,笔法遒劲,行走龙蛇,字里行间更是透着洒脱,豪迈,忍不住轻声念出。
男子叫曹青蔓,辽州人士。他是吴揽在路过益州,客栈歇脚时相识的朋友,两人虽然都不是很善言辞,但二人侠客之心却是相通的,路上几日来的密切相处已经让两人成了难得的忘年交。
吴揽轻轻道来:“这两句就是我的剑道,你若是能够参悟,不日就可以使剑道更进一步。”
曹青蔓点点头,欣然接受他的指点。要是有认识的人看到这一幕,肯定会大吃一惊,江南第一剑吴揽居然跟外人授剑,辽州剑痴曹青蔓居然肯接受别人的指点。
曹青蔓在路上见过吴揽的出剑,吴揽剑在鞘中时,含蓄温婉;拔剑时,锋芒毕露!让他十分佩服,觉得天下剑道不过如此。
吴揽接着讲道:“不过你要有自己的剑道,要把我揉碎了,掺进你的剑道里,而不要把自己揉碎,变成我。”
曹青蔓认真点头,的确,每个人的剑道都是不一样的,没有两个人的剑道可以做到一模一样,自己的剑便完全就是锋芒毕露。
他从小在辽州长大,出生于八代书香门第,性格高傲。全家人都希望自己能够入仕,但自己偏偏不肯听人劝,打小更是一心喜欢武功,对剑爱不释手……
辽州已经没有他在剑道上的对手了,此次他从家里不辞而别就是为了出来见见外面的高手。
吴揽将纸墨收起,曹青蔓从桌上随手拿起一枝狼毫笔,兴致来了,笑着对吴揽说道:“吴大哥,要不我们以笔代剑,且一试剑法如何?”
吴揽没想到他能想出以笔代剑这一稀奇的玩法,欣然答应。他将纸墨收好,从行李里捡出一根狼毫笔后依照正式比武时的礼节对着曹青蔓抱拳施礼:“请。”
曹青蔓端出两张圆凳,放置相隔一步远,两人坐在上面以笔代剑交锋,曹青蔓兴致勃勃开口先下赌注:“输者,罚酒三杯。”
曹青蔓坐到凳上,两腿岔开,另一种手背在身后,随即待吴揽准备好便开口:“开始。”
吴揽右手持笔架在胸前,作防守姿态,以不变应万变。
曹青蔓跃跃欲试,一笔直指吴揽中门,说道:“剑来!”
吴揽持笔与他的笔锋相接,陡然将手腕一转,四两拨千斤,将他直刺而来的笔向下压去。曹青蔓一笔不成,反转手腕,将手中的笔翻上吴揽笔杆之上,紧逼着作劈势,压着笔杆顺势划向吴揽的手指。吴揽见他击来,冷不丁倒抽笔杆,指尖一挑,手中笔一转,在空中划一个圈,回手一笔狠狠抽在曹青蔓指尖。
“嘶……”曹青蔓吃痛。
“你太急了,又太慢了。”吴揽缓缓说道。
“再来。”
“赢一局。”
曹青蔓这回小心翼翼,但还是率先出手,趁吴揽侧锋虚空,一笔横扫。吴揽心跳稍微加快,将笔一放,躲过一击后又伸手在下面接住笔:“有进步。”
曹青蔓之后几次进攻都没有得手,被吴揽一一化解。吴揽嘴角微微一笑:“要认真咯,斗转龙蛇。”话音刚落,三指持笔晃动攻向曹青蔓手中的笔。
曹青蔓见他笔快速攻来,上下击打自己手中的笔,意图要将自己的笔击落。曹青蔓将笔一抽,要以一记“平沙落雁”化解吴揽锋芒毕露的招式,他三指持笔先扫,再压。这简简单单两招看似已经压制住吴揽,正要一击即中时,吴揽脸上却不见一点着急。
吴揽突然停下攻势,假意突刺曹青蔓手背,又趁曹青蔓反手来挡时,一转笔势,抽打在曹青蔓手指上。
“啊!”曹青蔓吃痛叫了出来,一脸沮丧。
“兵不厌诈。”吴揽正想宽慰他时,一枚飞刀从窗外飞来,直颤颤扎在另一边墙上。
飞刀上绑了一封信。曹青蔓和吴揽两人对视一眼,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曹青蔓起身拔出佩剑崆峒跑到窗边查看,只见一个黑影跑了。正要告诉吴揽时,回头见他取下飞刀上的信,自己也就凑过去看。
吴揽也没有回避,只见信上写着:“吴揽,一更夜,二十四桥见。”
曹青蔓看后跟吴揽说:“没看清那人。”又想了一下:“看他好像是往万音湖方向去了。”
吴揽折好信纸放在枕头下,问曹青蔓:“二十四桥是否就在万音湖上?”
“嗯,二十四桥是当今皇上在神木八年游览万音湖时修建的。桥身横跨若大的万音湖,二十四桥之所以叫二十四桥是因为这桥太长了,有二十四个桥洞。成年男子要足足踏上将近千步才能走完。”
吴揽听后点点头,道:“只是不知道对方约我去桥上做什么。”
曹青蔓猜测:“是不是对方也是参加论剑,提前见面?”
“不应该,要见面为什么要在晚上见。”
“你要是有顾虑,我和你一起去?”
“不必了,现在也不早了,你还是先回房睡觉吧。”说完,吴揽就把曹青蔓请出房外。
他回到桌前一个人坐着思量到底是谁……
一更将至。
吴揽一个人提着剑出了门,隔壁房里不久也走出一个人影。
一刻钟后,吴揽到了万音湖边,湖岸边栽种着绕湖一圈的白杨,湖面很大,水面风平浪静,昏暗月色下一座笔直的白石长桥直通湖心。
吴揽登上二十四桥,一路往前走,漆黑的夜里不见一个人影。他走了几百步,月色明朗起来,吴揽方才将近湖心,只见前面桥身上建有一座高大的阁楼,挂着一副牌匾。
吴揽再走一百步到阁下,见匾上书:“万音来朝”
四个瘦金大字,应该是当今皇上在此游览时留下的手迹。
正当吴揽见阁内已经亮起火光,正不知道该不该直接推门进去,阁门就被两个妆容诡异的侍女打开,她们一齐对吴揽欠腰行礼,将他请进阁内:“吴大侠请。”
吴揽行事一生光明磊落自然没有什么顾忌之处,便坦然踏入阁中。阁内点着七十二根红色蜡烛,中间一张实木大圆桌已经围坐着四个人。
当中温润如玉者一身华衣,领角绣有一条蛟,脸上戴着半张金色面具遮住上半张脸,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吴揽从他领角的绣花估计他的身份与朝廷应该有莫大关联。而其余分坐在他左右之人,吴揽都一一认识。
年老,一脸浓妆的慈祥妇人看似面慈心善,其实是阎罗岛的第一大恶人孟婆兮;华贵男子左侧那只有十一二岁孩子样貌,却面目狰狞的侏儒,是阎罗岛第四高手九阎罗,以一手高深的通臂拳闻名;九阎罗身侧坐着的胸口纹有三头六臂黑色阎罗像的高大独眼男人是阎罗岛新晋三阎罗。
华贵男子收起纸扇,首先开口,其声洪朗:“吴大侠请上坐。”吴揽心知今夜这一宴暗藏杀机,但还是大大方方落坐,对他施礼道:“草民吴揽。”
面对华贵男子这种可能是与朝廷有关之人,必然是不能用江湖称号介绍自己。
孟婆兮笑着,向一脸正经的吴揽介绍华贵男子:“吴大侠不必拘束,这位是从长安来的李公子,今夜邀您在这万音湖上一聚也正是李公子的意思。”
被孟婆称为李公子的华贵男子没有再说话只是肆无忌惮的打量吴揽。他见吴揽只是低着头不抬头看他,只是沉声回答孟婆兮,便略感尴尬,可又不好发作。
旁边孟婆兮看在眼里,让侍女端上一酒,给大家斟酒。
她为了缓解僵硬的气氛,热情的对吴揽笑着说:“吴大侠,不必板着张脸,其实李公子见你,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吴揽很是不喜欢她这种捏着嗓子讲话的阴腔怪调,更是不喜欢她代表的阎罗岛,冷言道:“长安来的李公子想必身份不一般,何需与我一介草民做朋友。”
李公子见孟婆兮已经跟他说的很清楚了,是自己要和他做朋友,而他居然还不知好歹,如此强硬。但他还是压住火气,轻声道:
“早就听闻吴大侠在江湖中的威名,佩服吴大侠的剑术,想与吴大侠交个朋友。”
话说到这个份上,吴揽也不好再生硬的拒绝人家。孟婆兮趁热打铁,让大家一起喝上一杯酒,吴揽起身十分不情愿的端起酒杯想直接饮下好走人,却见四人站着皆举杯不饮看着自己,他便疑心杯中酒有毒。
三阎罗见他不饮,便呡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酒然后运转内力将杯子打向吴揽。吴揽接过三阎罗喝过一口的酒杯,同样将自己的酒杯打向三阎罗。
三阎罗接过酒杯,痛快饮下。吴揽见此,顿时有些觉得是自己失礼了,便向李公子等人鞠上一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李公子见他饮尽酒,把酒杯放下,而其他人都将酒饮尽。李公子开门见山道:“其实有一事相求吴大侠。”
吴揽放下杯子,因为自己刚刚的失礼,所以不由言语放轻缓:“公子有何事相求?”
李公子笑着不说话,起身离开桌子,独自上楼去。孟婆兮见李公子上楼后,直言道:“李公子想借长虹剑谱一览。”
吴揽听后,刚刚因为自己失礼还有一些愧疚,现在明白他们是真的不安好心,顿时把脸一沉,从凳子上站起:“哼,长虹剑谱乃是家传剑法,不得外借是古来的规矩。李公子不懂,阎罗岛还会不懂吗!告辞。”言罢,吴揽提剑出门。
孟婆兮给了三阎罗一颗解药,解刚刚酒里之毒,让他去留住吴揽。三阎罗立即吃下药,其实刚刚他和吴揽的酒都有毒,换杯只是为了做戏给吴揽看。
他提起摆在窗前的白刃刀跟了出去,大喊:“吴大侠请留步。”
三阎罗朝吴揽背影接着说道:“不留下剑谱,恐怕你没那么容易走。”
吴揽头也不回:“凭你一个中天位大成?”
三阎罗见他一语点破自己的境界不由羞愤道:“当然不只我一个人,但是我还是想试试江南第一剑的厉害。”
吴揽不理会他,只是继续向岸边走去。三阎罗见他无视自己,狠的咬牙切齿,提刀大步追上去:“看刀!”
三阎罗高高跳起,一刀举过头顶劈向吴揽身后:“这一刀叫开天辟地!”
吴揽仍然没有回头,反手在背后挥出一道剑气,三阎罗的刀势被这一道剑气抵消,失去力道重重落在地上。
“你还不配我回头。”吴揽高傲道。他一代剑客,半步剑仙,怎么会和一个中天位之徒认真大打出手。
三阎罗被他一刀败了,含恨半跪在桥上,这时侏儒九阎罗挡在吴揽面前,狰狞笑道:“加上我铁手阎罗,还有孟婆兮呢?”
吴揽看着他,身后还有重新站起来的三阎罗,还有一个隐藏在周围的孟婆兮。
他停了下来。
“两个中天位大成,一个半步大天位,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