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贝勒阿敏信奉的原则是,所有的麻烦和问题都是人造成的,只要杀光了人,麻烦便不复存在。因此毫不犹豫的剁了闵云龙,只有死人替自己背这口作战不利的黑锅,才能让他安心。因为不想受罚,他甚至心底有点诅咒那个带给自己和族人无上荣耀的大伯努尔哈赤。
阿敏走了以后,西平堡安静了下来,可藏在暗室中的张明仁等人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天快亮的时候,叶元岚趁众人睡熟,挣脱了绳索悄悄溜了出来,一个人摸到了按察分司侧门,翻墙进了内院,穿过东华厅进了内宅,这里是罗一贯的住所,罗俊杰走后,叶元岚再没见到过罗夫人,心里一直记挂她的安危,便独自前来寻找,叶元岚点了支火把房前屋后反复寻找一无所获,出东华厅准备离开的时候,瞥见花厅廊前有口宋井,便上前去看,见井水上漂浮着女人的衣物。
叶元岚顾不得天寒地冻,插好火把固定好井绳爬了下去,在井底摸到了一具绑在石头上的尸体。叶元岚摸出短刀割断绳索,用井绳将尸体固定在自己身上,攀着井绳一步一步的爬了上去。叶元岚几乎用尽了全身你的力气,好容易才爬出宋井,可刚一露头便被四条大汉揪着衣服,拖了上来扔在了地上,两把明晃晃的钢刀架在叶元岚的脖子上,一个儒生打扮花白胡须的四十来岁的男人,凑上前来蹲下,捏着叶元岚的下巴低头看了几眼,冷笑着说道:“哟呵!这不是龙家娘子吗?你竟然还活着”?
“呸!刘松耕!你这个汉奸!畜生!把你的臭爪子拿开”!叶元岚冲刘松耕的脸啐了一口唾沫,刘松耕伸舌头舔了一口脸上的唾沫,色迷迷的笑道:“真他妈香!小娘子这性子挺烈呀!真他妈给劲”!说完抬手便是一巴掌抽在叶元岚脸上:“快说!罗一贯,赵兴贤,还有王博简他们家的银子藏哪儿了?你们他妈都是一伙儿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呸!你这个断子绝孙的狗东西!休想从我嘴里问出一句话来!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见叶元岚如此嘴硬,刘松耕冷哼了一声,转念又噗哧一乐:“好俊的一匹胭脂马!我还没玩过呢,怎么舍得杀你”?说完抬头冲着四个一脸坏笑的手下说道:“你们别笑,哥几个人人有份!咱爷们办事儿向来敞亮”!
叶元岚头一回遭人如此轻薄,又羞又气,挣扎着起身想要拼命,却被绑在腰间的罗夫人尸身挂住,行动十分不便,刚刚直起身形便被按了下去。叶元岚见无法反抗,抬起下巴肩膀一耸,便往钢刀上撞了过去,手握钢刀的大汗反应十分迅捷,连忙收刀藏于身后,一把捏住了叶元岚的嘴巴喊道:“赶紧把她捆起来,嘴巴也给她堵上,免的她咬舌自尽”!说完蹲下,从怀里摸出根绳子勒住了叶元岚的嘴,绑好绳子以后,一拍脑门回身问道:“刘大掌柜,你看我把这茬给忘了,堵了她的嘴,咱们找谁问银子去”?
刘松耕微微一笑:“她能活到现在,一定还有同伙!把她捆到城隍庙戏楼前的旗杆上,喊她的同伙拿银子赎人”!
“就凭咱们几个人,明火执仗的敲诈勒索只怕不成吧”?一名壮汉问道,刘松耕见问抬腿便是一脚:“蠢货,咱们有枪有炮又有马,打不赢还跑不赢吗?再说这西平城但凡能打仗,或是有把子力气的,不全都让阿敏给收拾了吗,你还怕啥”?
刘松耕把叶元岚绑在了城隍庙广场中央的旗杆之上。刘松耕搬了把椅子坐在旁边,拿了杆火铳对准了叶元岚,又牵来五匹马拴在远处。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命四名下属敲鼓打鼓沿街喊人:“叶元岚的同伙们听着!限你们一个时辰之内,拿三十两银子来城隍庙赎人,若是晚了,爷爷砍了她的脑袋”!其中三个人绕城喊了一圈转了回来,并排站在刘松耕身后,拿着火铳坐等叶元岚的同伙上门。
一名手下问道:“掌柜的,咱们如此大费周章,只要三十两银子,您不觉得这买卖有点亏吗”?
刘松耕冲他们三个看了一眼,直起身子又往钟楼方向,手搭凉棚看了一眼,指着钟楼半扇屋顶上的人说道:“大春子已经就位了?你们懂个屁”!说完回身坐下,翘着二郎腿瞅着叶元岚说道:“这娘们虽有几分姿色,可毕竟人老珠黄,还是个克夫的寡妇。三十两对她来说只多不少,即便咱们只开价十两,也未必有人会赎”!
见叶元岚忿忿的望向自己,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刘松耕嘿嘿一乐:“你也别骂我!这年头像我这样肯说真话的人不多”!说完继续解释:“三十两卖她价格,确实有点儿贵,可加上义气二字这买卖的味道就不一样了!你们试想一下,她这样的穷鬼靠啥交朋友?无非义气二字!花三十两银子救一条人命,落了人情不说,还能得个仗义的名声!你们说这种买卖,换做是你做还是不做”?
“那指定要做,有了讲义气的好名声,不知道得有多少人上杆子跟我交朋友”!一名大汉回道,不料等他说完,刘松耕冷冷一笑:“其实呀,讲义气,朋友多,未必是好事!义气是最底层最底层百姓的生存法则,因为他们弱小,所以需要在天灾人祸,乃至日常生活当中抱团取暖,才能维持最基本的生活!所以口口声声讲义气的朋友,你们最好还是少交,因为等你们想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时候,他们会成为你们的拖油瓶,还会用义气和道德来绑架你!拖累你!把你牢牢跟他们拴在一个层次之上”!
“等你们最终从底层走出来以后,义气便一文不值!因为底层之外的规则叫做利益,说直白点就是买卖”!刘松耕又打量了一眼面露不屑的叶元岚:“你瞅啥瞅?不服气咋滴?我还明白告诉你,今儿我这笔买卖,你连鱼饵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打窝子的杂粮”!说话指着钟楼房顶的大春子:“看到没?一会儿你的同伙打哪儿出来,大春子看的一清二楚,你就耐心看戏,看爷爷我如何把你们一勺烩”!
刘松耕这边儿正说着话,戏楼后面,一瘸一拐的转出来个弯腰弓背的小个子,见张明仁出来,叶元岚急得呜呜直叫。
刘松耕知道他本来腿脚就不利索,而且腿上和肩膀上,都还缠着绷带,刘松耕便放下了警惕,笑着喊道:“哟呵!这不张二爷吗?你都穷成啥样了还想来救人?你们俩这是什么关系”?张明仁一步一步艰难的向前挪动,满面怒容的喝道:“刘松耕你这个畜生!少他妈废话,赶紧放人,否则爷爷我饶不了你”!
刘松耕根本没把张明仁的威胁当回事,抠了抠脑门望了望叶元岚,又打量了几眼张明仁噗哧一乐:“我明白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刘松耕讥讽道:“瘸子配寡妇,你们还真是天打雷劈的绝配!可我就纳闷了,三十两银子就凭你,能拿的出来吗”?
张明仁似乎没听懂刘松耕的讥讽,自信的指了指背上的口袋,咬着牙一步一步上前在刘松耕面前立定,从背上解下口袋咣当一声扔在脚下:“三百六十八两黄金,我俩全部的家当都在这儿了,这下你可以放人了吧”?
叶元岚绑在旗杆上连连跺脚,急的呜呜直叫,张明仁压根没正眼看她,只死死盯着一脸不可思议的刘松耕。刘松耕连忙上前揭开口袋,好家伙,真的是黄灿灿明光耀眼的一堆金子呀!刘松耕拿起一块金条,搁在嘴里咬了一下,指着张明仁骂道:“真人不露相啊!竟然趁乱搞到这么多金子!只可惜压,你是个好色之徒,这不白忙一场嘛!老子玩儿了一辈子女人,也没见过你这种倾家荡产的玩儿法”!
张明仁趁刘松耕一个不留神,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喝道:“赎金我已经给了,赶紧给我把人放了”!
张明仁虽是个瘦小的瘸子,可力气实在不小,右手像铁钳一样掐住了刘松耕的腕关节,疼的他哇哇直叫:“弟兄们,还愣着干啥?快点开枪打死他”!刘松耕这边一声令下,他手下的三条大汉连忙放下金条,端起火铳退后一步指向张明仁,刘松耕强忍剧痛冷笑道:“再不撒手,老子可就下令开枪了!实话告诉你,我压根儿没想让你们活着离开”!
“且慢动手”!张明先腾出左手,一把拉开了胸前的衣襟,露出弓着背藏在怀里的两个炸弹,朝举枪的三名大汗稍微晃了下身子,让他们看的清楚。然后摸出火镰掀开盖子迎风一晃,笑道:“刘大掌柜,钻风神火流星炮听说过吧!此物生铁镕铸状圆如球,中藏神烟、神沙、毒火、飞火、法火、烂火等药。坚木为马傍设两孔,分引四信!一旦点燃,三丈之内人畜瞬时化为齑粉!想不想试试”?
端着火枪的三条大汉瞬间吓的连连后退,“别动!再动一下老子这就点燃引信”!张明先一声怒喝,吓的三条汉子瞬时愣在原地,一动也不敢乱动。刘松耕见形势不对,连忙换了张笑脸求道:“明仁老弟,大家乡里乡亲的,您消消火,我这就放人还不行吗”?说话连忙给身边的一条大汉狂使眼色:“赶紧放人!快把明仁嫂子放了”!
见大汉解开了叶元岚身上的绳索,将她放了下来。张明先一拧刘松耕的胳膊将他反锁在胸前,摸出腰间的柴刀搭在叶元岚脖子上,冲叶元岚喊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上马出城!快走呀”!叶元岚柳眉一竖:“我不走,要走一起走”!张明仁急得直跺脚,连连给叶元岚眨眼:“你不走,咱们谁都走不了!等这边事情结束以后,你再回来给我们收尸”!张明仁这一眨眼叶元岚登时会意,暗室里藏着一群妇孺,必须赶紧出城将刘松耕引开,于是连忙跑去牵马。
叶元岚刚一转身,刘松耕便咳嗽了一声。身边的一条大汉忙将手中鸟铳调转枪口,指向了叶元岚后背点了火。张明仁大惊失色,连忙松开了刘松耕,合身扑了过去,“砰”!的一声,鸟铳打偏,持枪汉子被张明仁扑倒在地。“元岚快跑!不要管我”!张明仁话音未落,后心已结结实实被刘松耕扎了一刀。
“明仁”!叶元岚听见声响赶紧回头,见张明仁已翻过身,用双腿锁住了刘松耕,点燃了怀中炸弹的引信,呲啦啦青烟直冒,这张明仁竟是要和刘松耕同归于尽!叶元岚手牵缰绳,愣在原地泪水在眼眶不停打滚,大声喊道:“明仁!你何苦如此!是我害了你呀”!
两名持枪的汉子一见形势不对,扔了鸟铳撒腿就跑,只剩下张明仁身底压着的一个大汉,以及被他锁在怀里的刘松耕。压在他身下的汉子吓的脸色惨白连声大叫,拼命的向外挣扎,使劲儿拱了几下,将瘦小的张明仁和刘松耕拱开爬了出来,哭爹喊娘撒腿就跑。
张明仁腾出手,紧紧勒住刘松耕的脖子,将他捆在怀里哈哈大笑:“元岚你快走呀!若有来世,我还要一辈子守着你”!
“别他妈说什么来世!有今生无来世,我要跟你一起死”!叶元岚一抹眼泪,竟气冲冲一阵风似的跑了回来。一把揪住刘松耕的金钱鼠尾辫,摸出尖刀抬手切了他的喉管,拉开刘松耕的尸体,合身扑到了张明仁的怀里,要与张明仁同生共死。
跟着高碰头在三济山处理完张明先及手下将士的尸体之后,潜回西平一直站在广场远处偷看的龙骧,急的满头大汗,拉着高蓬头的袖子求道:“师傅赶紧想想办法,我娘不能死呀!后爹也不能死”!独摇子捂嘴笑的花枝乱颤:“你不是不要这个后爹吗”?
“都啥时候了你还说这个!我娘乐意干啥就干啥,只要她能活着就好!师姐你快想想办法救人呐”!高蓬头摸着龙骧的脑壳笑道:“放心吧!这广宁城但凡能用的弹药全打光了,我估计张明仁怀里这俩,一准儿是哑炮!专门拿来吓唬人的”!
龙骧哪里听的进去,松开高蓬头的衣袖,撒腿便往旗杆下跑去。
叶元岚伏在张明仁怀里呜呜直哭,等了半天也没见炮弹炸开,心里还在纳闷儿,忽然张明仁推着他的肩膀说道:“快别哭了,骧儿回来了,让他看见了多难为情”!叶元岚歪头一看,果然是脸憋到通红的龙骧,两眼瞪得跟铜铃似的,拎着一把刀发疯似的跑了过来,俊脸登时臊得通红,连忙翻身坐起摆手喊道:“骧儿,你误会啦!不是你想的那样!敢杀你明仁叔,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龙骧飞也似的跑上前来,并不搭理老娘,抬刀割断了搭在张明仁脖子上串着炸弹的绳子,一手提着一个炸弹就往远处跑!
刚跑出七八丈,“轰!轰”!炸弹如两颗响雷一般在龙骧手中爆开。震的戏楼房顶刷刷往下落尘,炸弹引爆处,硝烟腾弥漫,尘土沙石冲天而起,窜出七八丈高。
“骧儿!我的骧儿”!叶元岚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哗啦一下又顺着脸颊泉涌而出,嘀嗒嘀嗒落了一地。
独摇子见状也吓的傻掉,一声尖叫嚎啕大哭,飞也似的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叶元岚旁边泪如雨下,“师弟!我的好弟弟”!
“瞎嚷嚷啥!老子耳朵都聋了”!独摇子抬头一看,浓烟之中,高蓬头须发倒竖一脸黢黑,挥舞大袖驱赶着粉尘,连连吐着口中唾沫骂道:“臭小子,你他妈迟早得害死老子”!
说话伸手扯掉了罩在龙骧身上的大布囊,掸了掸囊上的尘土抗在肩上,咧嘴嘿嘿直乐。
见龙骧啥事儿没有,只眨巴着眼睛,双手掏着耳朵怔怔的立着。叶元岚和独摇子对视一眼,双双喜极而泣,连滚带爬跑上前去抱着龙骧哭道:“好儿子!你没事儿吧”!“好弟弟,快让姐姐看看,哪儿受伤了没有”?
“啊!我要死啦”!原本好端端的高蓬头,突然捂着胸口,缓缓倒在了地上,翻着白眼,四肢一阵阵痉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