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一贯一声令下,西平东城城头腾起了十五道密集的浓烟,奥巴台吉不明所以,拉着阿敏的衣袖问道:“二贝勒爷!明军既不露头也不开炮,在城头点火是何缘故”?阿敏冷冷的说道:“你们爬上去不就知道了,问我我哪里晓得”?
第一批冲到城墙根的勇士,率先架好了二十几具长梯,十人为一队顶着大盾开始往城头攀爬。罗一贯扶在城垛看得真切,挥手喊道:“弟兄们,先给他们一点甜头尝尝”!说话俯身抱起了一根圆木,支上城垛,朝着长梯上推了下去。一时间六七十根二百斤上下的圆木从城头滚滚而下,砸落、砸伤、擦伤兵丁无数。好在被挂倒落地的兵丁们爬起身来发现并无大碍,于是重整旗鼓,继续沿着长梯向城头发起了冲锋。爬到一半,城头之上又扔下来一批圆木,蚁附的兵丁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奥巴台吉部下冲锋三次,每次都功败垂成,被暴风骤雨般落下的圆木砸回了地面,急得奥巴台吉直跺脚。阿敏摇头一笑:“我倒要看看,你们还有多少木头!来人呐!令全线人马一齐出击,所有的长梯一炷香内必须全部挂上城墙”!奥马台吉不敢多言,连忙传令下去。不多时,长约四里的东城墙和护城河之间乌泱泱挤了五六千人马。全部的攻城长梯三百四十余具全部挂上了城头。
阿敏拔出腰刀冷笑:“区区三千守军也敢负隅顽抗,本贝勒要把你们全部碾成齑粉!传令下去!全线冲锋”!
大营之中战鼓声骤然响起,城墙之下地动山摇的喊杀声大起,呼啦啦三四千名科尔沁勇士,争先恐后沿着长梯往城头爬去。见敌军已爬到一半,黑云鹤砸着城墙大喊:“总兵大人!下命令吧”!罗一贯脸色铁青盯着蚁附之敌,举着右手一言不发,直到敌人已至面前一枪之地,罗一贯这才一挥大手厉声喝道:“下链!点火”!
随着总兵大人一声令下,三十多条挂在城头,已烧至通红的铁链,被勾着甩下了城头,通红的铁链在空中荡了几荡勾在长梯之上,避之不及的兵卒们被烫的连声惨叫,嘶喊着跌下了城头。其后趁蚁附之敌一片混乱,明军又将近千条燃烧着的,包裹着火药、泼了火油的棉被,扔到了城墙根下拥挤的人群之中。燃烧的棉被冒着滚滚浓烟,带着刺鼻冲眼的气味,搅的城下一片大乱。更为恐怖是,早先扔下城头的圆木,均被火油浸过,与燃烧的棉被两相接触之下大火冲天而起,整个东城的城墙根下陷入了一片火海,负责攻城的科尔沁勇士们,互相踩踏乱成了一团。城头之上还有成桶的火油不住的浇下,其中夹杂着衮木擂石、还有乱箭何火铳一齐招呼,攻城之敌如坠阿鼻地狱。
时值天干物燥的寒冬,攻城的兵士不是穿着羊皮袄,便是身着棉衣,火星溅到衣服里怎么都甩不掉,烈火贴着皮肤灼烧,适才杀喊之声有多大,此时的惨叫之声便有多响。望见城下一片火海,八千子弟只有是少数人爬过护城河跑了回来,奥巴又羞又急,跪在阿敏面前,拽着阿敏的衣袖哭着求道:“贝勒爷,您行行好!鸣金收兵吧!再这样下去,我的人马全得葬送在这里”!
阿敏起身皱眉看了半天,见城下已是一片火海,长梯尽皆烧焦折断再难蚁附登城,这才下令鸣金收兵。
城头上的罗一贯,望着城下码成小山一样还在燃烧的敌人尸身,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北门来报,正白旗大军已至,还有部分明军拖着十二门火炮助阵。东门战事开始之前他们已经较好准星对准了城门,罗一贯连忙安排好东门的防卫,急匆匆赶到北门。北门防务由炮营都司陈尚仁和王崇信二人负责,见主帅从东城绕墙而来,一左一右连忙上前将罗一贯拉下城头。
到北门内城一看,数千男女百姓已被金雄组织了起来,在城内拆房屋挖地基,背着石头鱼贯上城。罗一贯远远看见叶元岚和一个瘸着左腿的男人一起,各背着一筐砖头准备上城,连忙抢上前想夺过竹筐帮忙,叶元岚侧身避过,抬袖擦了擦汗水笑道:“将军还要主持防务大局,这些笨重的力气活,就交给我们这些老弱妇孺来干”!
罗一贯往叶元岚身后一看,搬运砖石土块的百姓,不是缺胳膊少腿,便是些上了年纪的老汉和妇孺。罗一贯鼻子一酸,低下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叶元岚指着陈尚仁笑道:“还是陈都司有主意,既然建奴要轰城门,咱们偷偷的从瓮城上头扔些砖石瓦块,将瓮城堵死,让他们白轰一气”,说完耸耸肩,扶了扶肩上沉重的竹筐,一步一步往城头爬去。
陈尚仁指着瘸腿的汉子说道:“张明先弟弟张明仁,早先在龙游山手下做火头军,当年就是他把龙游山的尸体,从死人堆里背回来的”。罗一贯点了点头:“他我认识,你俩也猜上一猜,若是咱们死了,谁会来给咱们收尸”?
这话没法接,王崇信只能转移话题:“将军无需忧虑,城中粮草还能撑个十天半月,只要广宁不失,谅他野猪皮也不敢在此地久留”!陈尚仁点点头接口道:“东门蚁附长梯尽毁,建奴一时半会儿弄不到太多梯子。只要我们堵死四门还能拖些时日!当然也不能大意,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尽快沿街布置防御随时准备巷战”。罗一贯点了点头:“此话有理,就由尚仁去办,在钟楼四周设置炮台,作为咱们最后的屏障,沿街构筑矮墙,阻击进犯之敌”!
正午时分,援辽总兵官祁秉忠,捧着巡抚大人军令,带着本部一万人马接管了广宁城防。而各府道衙门的大小官员和差役,则在祖大寿的统一指挥下开始疏散将士家小,以及散落在各个村镇的大明百姓。这里头唯一例外不愿跟朝廷官兵一起撤离的,是大明首富曹三喜名下的产业,就是龙骥筹备婚礼在西平堡定了两担豆腐的曹家。祁秉忠晋商素无好感,一通乱棒将所有商家轰出了广宁。
说起这个曹三喜,还真是一个传奇人物,乃第一代荣登首富的晋商领袖,被后世誉为“晋商精神”的一面镜子。洪武年间,曹三喜的祖辈们,把家搬到了山西太谷县北洗村,太谷是晋商的摇篮,常言道:“金太谷,银祁县,铜平遥”,由此可见一斑。曹氏家族到了曹三喜这一代人丁兴旺,跟曹三喜平辈的就有一百零七人,只不过大多以种田为业。
曹三喜与同辈不同,万历年间之身来到辽东朝阳,也就是今天的辽宁省朝阳市朝阳县。他租了几垧地种蔬菜、种黄豆。然后把黄豆磨成豆腐四处贩售,又以豆腐渣养猪卖肉,更将猪粪拿来种菜,有了银子以后,又购置土地种植高粱,以高粱酿酒开起了酒行。如此几十年下来雪球越滚越大,曹家的豆腐坊、肉铺、酒行、典当行、杂货铺、骡马帮、窑子、赌场以及票号遍布辽东各处。按后来历史的发展轨迹,自1644年清兵入关后,曹三喜也随之回老家太谷开了商号,并以此作为据点,向全国大中城市辐射,雄踞了三分之二个中国。
又在满清的支持之下,曹三喜跨出国门走向世界,近的如日本东京、朝鲜平壤、俄国伊尔库茨克,恰克图、蒙古乌兰巴托,远的到了德国的柏林、法国的巴黎、印度的新德里,最远还跨过英吉利海峡到达伦敦,曹家的商业版图横跨欧亚两个大陆,纵横深入几万里,不仅仅是晋商史,就是整个的中国商业史也找很难找到第二人。到了清朝道光咸丰年间,曹三喜的产业壮大到如日中天的境地,商号达六百四十多座,资产高达一千余万两白银,总雇员达三万七千人。写到此处,笔者忍不住啐上一口,什么狗屁“晋商精神”,一无技术二无产品,无非官商勾结、贱买贵卖八个字而已。
镇武堡的刘渠,接到王化贞的将令之后,也迅速带领本部两万人马撤离了镇武堡,在赶去支援镇宁堡的路上,于盘山驿遭遇了代善部精锐的袭击,恶战半日互有伤亡。刘渠见救援镇宁希望渺茫,担心广宁有失,便率大军回撤广宁,与祁秉忠汇合共同商议退敌之计。
刘渠见到祁秉忠之后笑道:“祁总兵,你也太风声鹤唳了吧!怎么一个商户一个百姓也不留下”?祁秉忠无奈的摇头:“没办法,建奴奸细遍布辽东,咱们有时间逐一甄别,只能快刀斩乱麻一刀切了”!祁秉忠请刘渠坐到大堂正中的主位之上,自己退后一步,欠身说道:“你来了就好!王化贞和惠世扬一走,熊廷弼提兵后撤,孙得功叛逃,整个广宁风声鹤唳,走的走逃的逃,我正等你过来主持大局,如今偌大的广宁,只剩下你我还有西平与镇宁堡这几只孤军了,满打满算加起来也就四万人马,”!
王化贞和熊廷弼逃跑,倒也是在刘渠的意料之中,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西平堡罗一贯竟还活着。见刘渠惊讶,祁秉忠便请张明先出来解释:“罗一贯之所以报告西平堡陷落,一方面是不想众位兄弟重蹈萨尔浒覆辙,破野猪皮围点打援之计;另一方面是给咱们和百姓争取时间。罗总兵原计划坚守三日,可如今孙得功叛逃拖走了十二门火炮,我看他无论如何坚持不了三天了”!
刘渠一听此言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罗一贯如此忠烈,我辈岂能坐视,罢了罢了,咱们两家合兵一处去西平堡找野猪皮决一死战!无论如何也得把罗一贯给救出来”!张明先摇头苦笑:“救出来又能如何?即便咱们助他逃过野猪皮的屠刀,日后朝廷清算,他也难逃丢城失地的死罪”!说完看着两位总兵:“你们手中有巡抚的军令,顶多降级罚俸!罗总兵可万难逃过一死”!
刘渠瞪大眼睛冲着张明先怒道:“那你说该怎么办?难不成咱们就眼睁睁看着罗一贯战死”?
祁秉忠请刘渠息怒,拉着刘渠来到沙盘前说道:“罗一贯既然横竖是个死,咱们得想办法让他的死变的更有价值。我跟明先兄弟商议过了,我们想请刘大人率军驻防广宁,我二人各领精锐骑兵深入敌后,突袭建奴老窝”!
说话指着沙盘:“我自带精骑一千抄小路过辽河、浑河直扑沈阳中卫,过抚顺、萨尔浒偷袭建奴老寨赫图阿拉”,接着手指海州,又折向东北指着辽阳说道:“明先老弟也领骑兵一千,过三岔河直扑海州,此乃野猪皮囤粮之所,咱伺机把他烧了!其后过析木城、甜水站直扑辽阳,野猪皮正在此地的太子河东岸修建东京,想办法一把火给它烧了,我就不信野猪皮不回兵相救”!
“两千人深入敌后能有多大作为?你们能捞到什么好处?怎么回来想过没有”?刘渠惊讶的望着二人。
祁秉中微微一笑望着张明先:“我们不打算回来!咱们野战虽不足以正面与建奴争锋,可杀人放火还是干的来的!这几十年来,野猪皮如何对我同族,我二人便如何对他”!张明先接口道:“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这是天公地道的事情!广宁城就得拜托刘大人了,广宁能守便守,若是不能守,可一把火烧了粮草军械,让他野猪皮白忙一场”!
刘渠见二人态度十分坚决,便不再劝说:“这点你们放心,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会死守广宁为你们争取时间!只是你们只带两千骑兵恐怕不够,我手中还有精锐精锐骑兵四千,尽皆交给你俩如何”?张明先摇头笑道:“大军行动不易掩人耳目,两千人马足以。再说你这四千精骑,可是你压箱底儿的宝贝,打光了家底以后在这辽东,可没人再把你当人看了”!刘渠连连摆手:“你二人命都能豁的出去,我这点儿家底又算得了什么?只可惜广宁还需有人坐镇,否则我当亲自与你二人一同前去”!
“刘总兵!你去不了,我们三人代你走它一趟如何”?
三人循声回望,好漂亮的红白黄三条大汉正迈步上堂,右手瘦削俊美的白脸汉子一拱手:“小人龙骥见过刘总兵!这两位是京营的参将曹文诏、游击将军左良玉!我们刚从熊经略那里回来,路上还收拢了五千健儿”!刘渠见正当中的红脸大汉壮如铁塔,浓眉大眼高鼻梁不怒自威,左手边大高个黄脸汉子,猿臂蜂腰背着一柄长弓,也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当下大喜过望,上前拉着三人的手连声赞叹:“辽东十万男儿抱头鼠窜,三位少年却逆势而动,实乃当世之真豪杰也!不知三位有何本领”?
红脸大汉曹文诏一拱手:“曹某自小在五台山学艺,从军后打遍京营未逢敌手,东虏在我眼里,如同草芥耳”!左良玉也一脸得意的说道:“左某能在马上左右射,例不虚发”!见龙骥红着脸半天没说话,祁秉中解释道:“龙骥是我军中第一条好汉,一杆六合枪使的出神入化,更有祖传绝技霸王三枪傍身,也是为不可多得的少年英雄”!
刘渠连声叫好,上前拉着龙骥的双手问道:“为何你们龙家会使霸王枪?还是祖传的”?龙骥拱手回道:“回大人话,小人先祖乃是自幼追随项羽,与西楚霸王情同手足的司马龙且,因此会使霸王枪”!
刘渠又是一阵赞叹,回身和祁秉中、张明先略一商议,握着曹文诏和左良玉的手嘱咐:“我这四千骑兵,可是当年的武状元黑虎将军刘綎播下的种子,其中许多老兵,曾追随刘少保平缅寇、平罗雄、平朝鲜倭、平播酋、平倮、历经大小数百战,威震海内。今日我便将这副家底全部赠与三位,希望你们能善待这些百战将士,善加利用这股力量,将我大明的军魂一代代传扬下去”!
骑兵骤然增至五千,六人重新议定了作战方案。由北向南,最北路人马由左良玉率领,翻山越岭挺进内喀尔喀草原寻找科尔沁左翼、右翼部落抢马;其次是曹文诏溯辽河而上,至铁岭向东过浑河突袭建奴老寨赫图阿拉;中路人马由祁秉忠率领负责袭扰,骚扰镇宁堡和西平城外努尔哈赤大军,为其余四部争取时间;南路张明先人马直指海州城,截杀野猪皮运粮大军;最南路龙骥过三岔河,突击辽阳。
其后刘渠和祁秉忠下令,将右屯卫和广宁守军合兵一处,将粮草军械尽数运进广宁,又将五千余骑兵就地整编,曹文诏、龙骥、左良玉各自分到了一千二百人马。夜幕降临,众人辞别了总兵刘渠,陆续率部出了广宁城。龙骥最后一个出城,山下的曹文诏和左良玉正等他,左良玉远远冲着龙骥拱手笑道:“龙骥兄弟,你还真是我的福星,自打遇到你后,这好事儿一件接着一件,你说我该怎么谢你才好”?龙骥摇头笑道:“你若能囫囵的回来,便是谢我了”!
曹文诏笑道:“你若真把龙骥当兄弟,就沿途多长个心眼儿,替咱家兄弟把彩凤给找回来”!
三人相视哈哈大笑,龙骥问曹文诏:“你我只带了七日粮草,算来你到赫图阿拉之日,也是粮尽之时,你是真的不打算回来了”?曹文诏笑道:“兄弟小看哥哥了不是?粮草虽然只有七日,可我还带着几百斤盐巴!我做不得霍去病,还做不得黄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