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将歇,满地伤花!
临江城中,往日繁华热闹的地段,突然变得异常的宁静,偶有行人经过,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绝世山庄昨夜被灭门的消息,随着清晨的一场风雨,传遍了城中的大街小巷,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各行各业似乎都受到了不小的波及————以前绝世山庄还在的时候,虽说其门下弟子骄横了些,但老百姓们若有难处纠纷,求到山庄头上之时,庄主蒋老大向来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此时,绝世山庄说没便没了,绝大数居民的心中很不是滋味,像是失去了某种依靠一般。
倘若说没有受到影响的,便是这临江城中的美景了。
东城的梧桐依旧挺拔,西市的海棠开得正盛,城中的碧波清湖里画舫犹在,只是少了些文人骚客的喧嚣。
大雨刚去,细雨又来。
小云牵着善爷爷的手,慢慢从城外走来。
高大古朴的城门,此时没了绝世山庄弟子的护卫,看上去未免有些荒凉。
眼见细雨更稠,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小云道:“下雨了,善爷爷,我去讨饭便是,你在城楼下等我罢!”
钱爷爷看了小云一眼,道:“没关系的,一起去吧。”
小云摇了摇头:“不好。上次你淋了雨,发了一晚上的烧。这次我可不能让你再病倒了。”
说罢,小云松开了善爷爷的手,把他安顿在城楼的过庭里,独自朝城中去了。
烟雨朦胧,杨柳依依,临江城中,春色撩人。
这个古色古香的风州大城,真是如天堂一般的存在!
小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享受着清新湿润的空气,心中道:要是同善爷爷和凝儿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也是极好的。
只是,凝儿已经走了。
人有时候的想法很简单,只是想和自己感觉舒服的人,在一个让自己感觉舒服的地方,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这样的想法很简单,也很幸福。
只是这世间总是这样,往往越简单、越幸福的事物,越难以得到!
小云摇了摇头,大步朝西市的方向走去。
前方的石桥边,左右各栽着一颗强壮的柳树,桥身造型古朴,雕刻着精美的纹理,也不知历经了几代人的风霜洗礼。
烟雨蒙蒙,凉风习习。
小云踏着青石板,慢慢朝桥上走去。
而对面,也袅袅婷婷地走上来一名女童。
女童年纪不过五、六岁上下,鹅蛋圆脸,穿着一身雪白色的锦衣华裳,梳着丫髻,撑着白伞,施施然走了过来。小小年纪,竟已显倾国倾城的端倪。
小云见女童衣着华丽,心中大生自卑之意,连忙停下了脚步,腾出来大部分的地方让她经过。
不料,女童也在他停下的地方驻足了。
绵绵细雨,打湿了小云披散着的长发,雨珠从他的脸颊划过,顺着脖颈,渗透到了破旧的衣裳里。
女童把白伞一斜,替小云挡住了大部分的雨水,而自己锦绣的白裳,有几处沾上了晶莹的雨滴。
小云受宠若惊,跳了开来,慌忙道:“不碍事的!不碍事的!”
转身欲走,却听背后,传来轻柔熟悉的声音:“云哥哥,我是凝儿啊……”
小云呆若木鸡,缓慢地转过身来。
那女童富贵逼人,精致的面容清丽无双。
小云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凝儿上前大跨一步,伸出小手拉住了小云的手掌。
两人并着双肩,撑着白伞,在雨中呆然而立。
桥下的小河,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碧绿的河面上,倒映着的,是两人娇小的影子。
“我……”
小云看着眼前的凝儿,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凝儿看着小云,甜甜一笑,奶声奶气地说道:“庄叔叔说,应该谢谢你们这几天对凝儿的照顾,所以就在天阙楼订了酒席,托凝儿来寻云哥哥和善爷爷过去。”
小云看着凝儿甜美纯真的笑靥,脸上微微发烫,抬头望向了远方,那炊烟升起的地方,是万家温暖的所在……
早已注定的离别,不该有过多的拖延,拖延本身没有丝毫意义,只是徒增过多的不舍与伤怀。
所以,小云决定再次撒一个谎言,去拒绝没有意义的拖延。
纵然这已经违背了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小云道:“善爷爷在昨日深夜里得了寒症,高烧不止,怕是不能赴宴了。”
凝儿一脸忧色,道:“善爷爷生病了?那凝儿要去看看的。”
小云道:“不必了。善爷爷说……他说,不想再看到你。”
“……”
凝儿不说话了,双眸里泛起一层水雾,眼圈也红了起来。
小云松开了凝儿温暖的小手,道:“凝儿,你跟庄叔叔走吧。我……我也走了……告……告辞!”
说罢,小云快速跑下石桥,朝城中去了。
霎时。
风更急,雨更快!
风雨飘摇,慢慢模糊了那个单薄且瘦弱的身影。
夜已深,夜空中的繁星更加明亮了。
尤其是风雨之后的星空,似是被银河冲洗了一遍,显得格外的干净而美好。
小云嘴里叼着一根芦苇,懒洋洋地躺在由野草铺成的席子上,望着深邃的夜空发呆。
真没想到,凝儿是个女孩子,而且还是公主!竟然还那般的美丽!
想到此处,小云竟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不远处的梦江波光嶙峋,倒映着星月苍穹的影子。
“兔崽子!夜深人静,别人都在睡觉,而你却在傻笑。”
声音浑厚嘹亮,却是忽远忽近,忽东忽西,飘忽不定。
小云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道:“师傅?”
清冷的月光下,一个矫捷的影子御空而来,慢慢地落到了江面之上,却是踏波而立,不曾沉落。
来人身高八尺有余,一袭白衣胜雪,面如冠玉,风度翩然,背饰长剑,负手而立,举手投足间,数不尽的潇洒风流。
小云喜上眉梢,大声道:“师傅,你武功又精进了许多。”
那人道:“已臻煅魂之境,自然是精进了许多。”
小云道:“那师傅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那人又道:“天下武学,大致共分五个境界:极武、破境、煅魂、幻神和化圣等。师傅才练至第三境界,何来‘天下无敌’一说?”
小云摸了摸鼻子,不屑道:“敢问师傅,这天下可有诸如幻神和化圣的人物存在?”
那人瞪了小云一眼,冷哼道:“这个我早就教过你了!方今之世,除却五十年前正魔大战中的魔教教主和踏鹤老人,并无破煅魂而入幻神的高手存在。”
“这就是了。哪像徒弟的这番修为,怕是一辈子都要受人欺负喽!”
“你又要逼我夸你了。中州浩瀚,习武者多如牛毛,而修行精进、穷其一生未能达到极武之境的大有人在,你这小子,未及总角之年就入破境之列,天纵奇才,可谓是前无古人也。”
小云面露得色,道:“这一年,师傅去了何处?”
白衣剑客破水而来,白靴却未沾湿分毫,摸了摸小云的头,笑道:“先去了南面,又去了西方。寻得了些线索,也算不枉此行。”
小云眼神暗淡了下来,轻声道:“师傅是来接我回去的么?”
白衣剑客摇了摇头,道:“接你是真,却不是要回去,你也可以选择不跟我走。”
小云疑道:“师傅此话何意?”
白衣剑客同小云一同坐在了野草席上,答道:“云儿,你三岁在大雪山学武,五岁入白狼群练习胆魄,六岁又入尘世体会世道冷暖。这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为师的意思!”
白衣剑客顿了一下,看着小云明亮深邃的眸子,继续道:“现在,我想让你自己选择一下人生的过法。你要知道,这一次,师傅绝不干预。”
小云看着白衣剑客,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迟疑道:“师傅……”
白衣剑客望向江面,棱角分明的脸上,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道:“你若喜欢这尘世繁华,为师便给你万两黄金,许你在这风花雪月的临江城中逍遥地过上一生!”
“你若喜欢安静,我便带你去降龙山下,独自隐居,那里山清水秀,远离人间烟火,实在是不错的选择。倘若你实在害怕寂寞,我现在就可以杀入帝都,把那个女娃子给你带过来,往后你二人青梅竹马,结婚生子,再给那个老乞丐养老送终……”
繁星闪烁,
夜风正好!
小云身躯一震,体内热血翻滚,不能自已,他好想大声地说:“我选第二个!”
这实在是无法令人拒绝的选择!
和自己喜欢的人,在没有是非烦恼的地方,快乐地过一辈子。这样的人生,无论是大人,还是孩童,都会毫不犹豫地去选择的!
小云眸子里闪过一丝无法言喻的狂热,嘴角轻微颤抖着,但最终,他的目光还是冷却下来,身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失去了精神。
他低下头,望着江面中自己的倒影,冷冷道:“师傅说过,我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我的父母皆被歹人所害!”
“是”
白衣剑客仰头望着天空,那里一望无垠,苍茫浩瀚。
“你的大仇,为师也可以帮你去报。你大可以放心地去选择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师傅,你身上带钱了么?”小云道。
白衣剑客点头道:“带了。”
说罢,他从怀中丢过一个钱袋子,小云伸手接过,用手掂了掂分量,大概有百两之多。
小云满意道:“这么多银子,应当是够了。”
白衣剑客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那是黄金……”
“……”
月挂西枝,夜已至深。
小云把钱袋子轻轻放到善爷爷的怀里,脱下自己破旧的衣衫,盖在了善爷爷的身上。
借着月光,小云看到了善爷爷慈祥而苍老的容颜。
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是他这一年中,唯一感觉到温暖的所在!
他鼻子有股酸楚,心中不舍道:善爷爷,有缘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