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龙关,位于中州大地的西北边陲,是通往塞北与西域的主要门户。
长关内外,方圆百里,荒芜人烟。
青桐客栈,是飞龙关唯一一处供旅客歇脚吃饭的地方。
青桐客栈在此地开了十几个年头,规模不大,建筑不算破旧,但也绝对谈不上奢华。
客栈的老板姓狄,为人老练沉稳,他不仅有位端庄贤惠的夫人,还有个漂亮懂事的女儿。
没有人知道这一家祖籍何处,也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何会在这偏僻荒凉的地方,一呆就是十几年。
天色渐暗。
余晖落尽。
客栈广阔的大厅里,并没有太多的客人,只有一群从风州而来要去西域经商的马队,和一名沉默寡言的剑客。
客栈的生意,一年四季都很冷清,狄老板早已习以为常了,这里没有回头客,走出关外的人很少有活着回来的,侥幸归来的人,一般也不会再想着去第二次。
所以,没有熟人朋友的狄老板,也慢慢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又或者说,他的性格一向都是如此。
只是,今日却不大相同。
狄老板的目光一直在盯着角落里的年轻剑客在看。
剑客一身黑衣,脸色有些苍白,薄薄的嘴唇上似乎永远挂着一丝笑意。
他穿的衣服很是考究,黑色的绸缎上用金线绣着花纹,一双黑靴的侧面也嵌着碧绿色的宝石。
只是,这些都不是狄老板感兴趣的地方。真正引起狄老板注意的,是这个黑衣剑客从进来到现在,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在喝酒,除了他的右臂和嘴巴外,其他部位都纹丝不动。
他喝酒的姿势也很慢,不过此时,面前的桌子上已有了几坛空着的瓶子。
这真是一个不错的年轻人!
狄老板已经开始默默地在心中对剑客刮目相看了,自己的女儿已是二八年华,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毋容置疑,眼前的年轻人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到此处,狄老板大步走了过去,坐在了黑衣剑客的对面。
“年轻人,要不要老哥陪你喝几杯?这顿算我的!”
狄老板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感觉很舒服,就连眼角的皱纹都会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这么真诚的一个人,带着真诚的笑脸,一般很难遭到他人的拒绝。
黑衣剑客左手拿起一口碗放在了狄老板的面前,给他斟满了酒,道:“请!”
狄老板脸上笑意更浓了,道:“请!”
说罢,俩人一饮而尽。
狄老板道:“少侠是江湖中人吧?”
黑衣剑客道:“怎么才算是江湖中人?”
狄老板一窒,随即笑道:“这个问题却是难到我了。”
怎么才算是江湖中人呢?是有一身武艺?拿过刀剑?还是见过鲜血、背过人命?
黑衣剑客反问道:“那你呢?你是江湖中人么?”
狄老板道:“我不过是做着小本经营的生意人,赚些散钱养家糊口,哪有资格称得上江湖中人呢。”
黑衣剑客问道:“你有家人?”
这个问题正中狄老板的下怀,于是狄老板顺水推舟地说道:“自然是有的。清川,给爹爹把二楼的红云浆拿来。”
红云浆不仅是美酒,而且极其难得,相传只有帝都的贵族才能喝到。
不一会,一个妙龄少女从二楼柔柔弱弱地走了下来,白皙的手掌提着一个精致的酒壶。
狄老板接过酒壶,对黑衣剑客说道:“这是小女,姓狄,名叫清川,今年正好满一十六了。”
狄清川面容姣好,身着雪白的绫罗长衫,给人一种大家闺秀的印象,与身旁的环境格格不入。
狄清川此时见爹爹把自己的芳名报给一个陌生男子,顿时脸飞红云,不胜娇羞地说道:“爹爹,你怎么可以……”
黑衣剑客突然道:“阁下莫非是想把女儿许配给在下?”
狄老板怔了一下,随即大笑道:“不错。确有此意!”
黑衣剑客面容一肃,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狄老板摇头道:“不知道!”
黑衣剑客问道:“你知道我打何处而来?到此地来做什么?”
狄老板道:“都不知道!”
黑衣剑客道:“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就要把女儿许配给我,未免过于草率了吧?”
狄老板给黑衣剑客斟了一杯酒,反问道:“只是,这些与我嫁女儿又有什么干系呢?”
确实是没有关系的,当一个人看另一个人极为顺眼的时候,是丝毫不会受到外在因素的影响的。
尤其是陷入感情中的男女,更是没有理智可言!
狄清川的眼角已经开始偷偷瞄向黑衣剑客了。
这确实是一个英俊的少年,高挺的鼻梁,单薄的嘴唇。
狄老板道:“清川,你意下如何?”
狄清川低头冲狄老板施了一礼,含羞道:“一切全凭爹爹做主!”
狄老板哈哈大笑,黑衣剑客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他目光一冷,幽幽道:“可是,我不愿意!”
狄清川已经掩面跑走了。
周围的几个商旅此时一同把头转了过来,大有看好戏的模样。
狄老板面不改色,道:“如此说来,是我狄某高攀了。”
黑衣剑客继续喝着酒,眼光却看向了门外:“你可以等明天再来问我,或许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兴许就同意了!”
狄老板开始有些茫然了。
为什么要等到明天呢?明天跟今天会有什么区别么?他如果不喜欢,可以直接拒绝,为什么要拖延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黑衣剑客今天晚上一定有着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是一件事关生死的大事!
“哈哈哈……狄老板,老子这次又他娘的回来了!”
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了进来,众人一同看去,只有黑衣剑客依旧头也不抬,慢慢地在喝着酒。
从门外走进来了三个人。
一个衣服华丽的胖子,一个脸色黝黑的瘦子,还有一个背着很大的包裹,脸色带着几分惊慌的少年。
只是,他的眸子格外的明亮,就似天上的皓月繁星一般,着实令人羡慕!
狄老板迎了上去,大笑道:“财神爷!哈哈哈,你真是名副其实的财神爷,福大命大,去了塞外三趟都平安无事!”
那帮商旅听罢,心中都不由地对这三人竖起了大拇指。去了三次塞外都能平安归来,这还真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贾财神摆摆手道:“别提了,以后打死都不会再出这飞龙关一步了。”
秋瘦子道:“狄老板,你快给咱们整点吃的吧。有什么好酒好菜尽管招呼便是!”
“三位稍等,我这去同内人给诸位张罗。”
说罢,狄老板朝后厨去了。
夜色渐暗,狄清川撑着火苗翩然而至,把大堂里的蜡烛一一点亮,又飞快地跑回了楼上,只是临走的时候,一双哀怨的眼神狠狠飘了黑衣剑客一眼。
酒菜陆续上了几盘,贾财神道:“秋瘦子,我们一同举杯敬萧兄弟一杯!”
“来来来!我先干为敬!”
秋瘦子一口饮尽,看上去颇为豪爽。
少年笑了笑,把酒饮尽道:“两位哥哥客气了。以后小弟还要仰仗哥哥们多多提携呢!”
贾财神与秋瘦子对了个眼神,点头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少年起身,拱手道:“两位哥哥先吃,我去方便一下!”
秋瘦子摆摆手道:“去吧兄弟!腾出肚子来,等下我和财神爷要和你不醉不归!”
少年点了点头,那个大包裹依旧被他背在身上,大步朝门外去了。
月光清冷,淡淡撒在大地之上,西风呼啸,吹得门前灯笼左右摇曳。
少年绕到客栈后门,却发现门外一颗古老的槐树下,有个少女在轻轻哭泣。
少年走了过去,故作惊讶道:“姑娘竟然在哭?”
狄清川瞥了少年一眼,道:“我不是在哭,难不成是在笑么?”
少年道:“我的意思是,像你这么美丽的人儿,是不该流眼泪的!”
一个碧玉年华的少女,家境殷实,未曾尝过尘世人情的艰辛,确实不该有那么多的眼泪的!况且,她还那么的美丽,清丽的面容在黑夜里似会发光一般。
狄清川道:“我哭不哭与你何干?我美不美也与你无甚干系!你还是快快地走开才好。”
少年靠着槐树坐了下来,把包裹放到了一旁,道:“姑娘姓什么?”
狄清川看着少年无赖的样子,没好气道:“客栈是我家的,你说我姓什么,自然是姓狄了。”
少年道:“一直都是?”
狄清川简直不想再跟他多说半句话了:“难不成我还有两个姓?”
少年道:“这里荒芜人烟,我只是想不通,你的父母为何会在此处安家?”
狄清川似乎也是站累了,背靠着槐树的另一面坐了下来:“我又如何知道?自打我从出生起,父母就在此地开起了客栈。只是偶然间听母亲提起,我们是从常州逃难到这里来的。”
听到“常州”二字,少年犹如寒潭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莫名的痛楚,道:“常州啊……”
此刻客栈中忽然传来几声惨叫,少年闻声背起包裹,立刻赶了过去,狄清川也慌忙地跟在了身后。
客栈的大堂里,地上已经横着几具尸体,正是从风州来的那几位客商。
而行凶者赫然是那个黑衣剑客!
外面狂风大作,乌云遮月,传来一阵阵刺耳的夜鸦叫声。
剑光一闪。
贾财神和秋瘦子此时也倒在了酒桌上,脖颈间的伤痕,正在往外泛丝丝的血迹。
没有人看到黑衣剑客究竟是如何出剑的,当寒光闪过之时,场上已经多了几具尸体,少了几名活人!
他的剑简直比闪电还要快!
狄老板抱着他温柔贤惠的夫人跪在了地上,殷红的鲜血顺着他夫人温暖的胸膛流到了地板上。
狄清川大哭着扑到她母亲的身旁,脸上充斥着悲伤的泪水,仿佛积攒了十六年的眼泪,都要在今天流干流尽了。
黑衣剑客面色冷峻,手中的长剑已经指向了狄清川,道:“水一山,你还不打算出手么?”
狄老板把女儿拉到身后,慢慢地站了起来,道:“你究竟是谁?”
黑衣剑客道:“一个杀你的人!”
说罢,剑客长剑陡然旋转,剑锋直冲狄清川心口而来,剑势奇快,如飞星破空。
黑衣剑客自认为此剑一击必中,无人可挡。
只是,他错了。他的剑虽然无人可挡,但是却刺空了。
电石火光之间,狄清川瞬时被人拉到了一边。
正是门外的那名少年!
黑衣剑客显然吃了一惊,奇道:“你躲了我的剑?”
少年摇了摇头,道:“是她躲了你的脸。”
他指了指一旁脸色苍白的狄清川,继续道:“若换做是我,根本不必躲!”
黑衣剑客笑了,像是听到一个极为好听的笑话一般,可是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笑得有几分牵强。
少年把后背的包裹取了下来,解开绳结,里面的箱子里,竟然有一把长剑,透过古朴的剑鞘,便可令人感到丝丝寒意。
少年缓缓地拔出了长剑,血红的剑刃在昏暗的大堂里,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黑衣剑客再不犹豫,大喝道:“我已入破境,焉能惧你?”
长剑破空而来,短短一瞬,就已变化十几个招式,如疾风骤雨般刺向少年。
剑气如虹,青光大作!
少年一动不动,仿佛丝毫反抗的意思也无。
直到浓厚的剑气离他仅有半步之遥,他忽然动了!
少年手中的长剑血光大盛,充斥了整个房间,剑锋一指,杀意四溢。
两剑相击,刹那之间,黑衣剑客的长剑被重重打飞,整个人也被弹了出去。
狄老板和狄清川仿佛都看呆了一般。
少年只用一式,就破了黑衣剑客疾风骤雨般的攻击。
就连厚重凶猛的剑气,也被他尽数化了开来。
黑衣剑客眼神空洞,双手轻微颤抖着。
少年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我说过,不必躲!”
黑衣剑客嘶哑着嗓音,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
少年深邃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狂傲,一丝落寞:“我已臻煅魂之境!”
黑衣剑客似乎是听到世上最好笑的一个笑话,他疯狂地笑着,英俊的脸上却是痛苦的神情,突然,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了出来,他全然不知,仍然状若疯癫地笑着,口中喃喃道:“已臻煅魂之境……已臻断魂……已臻煅魂……”
黑衣剑客突然低下头来,捡起了长剑,道:“煅魂之境么?我记住了。后悔有期!”
说罢,黑衣剑客身形一闪,已然到了门外,随后没了踪影。
狄清川冷冷道:“你不该放他走的。”
少年合剑入鞘,淡然道:“他已经走了。”
狄清川突然泣声大喊道:“你明明可以杀了他的!”
狄老板抱着他夫人的遗体,瘫坐在地上,右手轻轻拂过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她的嘴唇、脸颊。
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生怕将她惊醒一般。
狄老板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爱人的脸上,缓缓道:“清川,有一个秘密,爹爹隐瞒了你多年。此时,应该告诉你了。”
少年道:“我要不要暂时回避?”
狄老板摇了摇头,道:“这个秘密,你应当也想知道吧!你也是来杀我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