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评选边缘三区战争中最优秀的武器,外行人会选择绿宝石威力无穷的陆基巨炮,它只需一弹,一击,就可以制造一个半径五百米的火热大坑。由于使用等离子弹药,它们在具有战术核武器威力的同时,不会留下难以消除的核污染,算是一款清洁的毁灭性武器。
在大炮的射程内,只有绿宝石的真理,一门炮就是半径一百公里的真理,两门炮就是双倍真理,站出来挑战的异端只能迎来灰飞烟灭的下场。
但在武器设计师的眼里,探心人的爬虫才是真正一流的战争工具。
组成一只爬虫的所有部件,对探心人而言都是唾手可得的廉价品,一个爬虫生产车间,一小时内能生产两百只爬虫。
与其用战争工具形容爬虫,不如说它是款升了级的中低档儿童玩具,纯人力的手工作坊都可以生产。
探心人总是用武器生产成本高昂来降低外界对爬虫数量的估测,实际上它比白菜更廉价。之所以没能让爬虫铺满二区表面,是因为另一系列成本问题。
最大的成本来源于运输:把这些爬虫投送到战场的成本,包括运载火箭和集装箱。其次是圣甲虫的生产成本,最后才是爬虫本身的材料费和能源损耗。
量变能引起质变,十个手持步枪的士兵能轻松击毁一百只爬虫,一百个士兵却打不过一千只爬虫。
爬虫数量越多,圣甲虫能选择的战术就越多,而人的数量越多,火力浪费就越多,以至于佯攻的几十只爬虫就能牵扯过半的枪口,真正的主力再从火力最薄弱的点一拥而上,风卷残云。
面对各自为战的士兵,千虫一体的机械部队总能立于不败之地。
现在呢?现在情况不够理想,前后十辆车构成的坚实堡垒拿出了一个装甲师的火力,还有等离子喷枪这种犯规的武器,攻上去一千只爬虫,或者两千只爬虫,只是一吨废铁和两吨废铁的区别。
这能说是爬虫不够好使吗?不能,这只能说明爬虫还不够多。
量变终将引起质变,如果爬虫数量继续增加,从几千上升到几万,这场战斗就不再需要什么策略和技巧,爬虫的浪潮会把车队一举淹没。
空投集装箱坠地的沉重响声接二连三地传来。洛芙皱起眉头,这个声音她在哪里听过,虽然有沙暴干扰,但她记得这个声音,是集装箱空降,不会错的。
在最后的确认之前,她想要再等下一个震动。
但在声波传来之前,海潮一样的爬虫已经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该死,大量爬虫,警告,大量爬虫!”洛芙在频道里大吼。周围至少有一万只爬虫,一万只爬虫把车队包围起来了!
一挺电浆机枪已经不够用了,它的定位是火力压制,而不是防洪堤,现在洛芙这一面的车体上已经挂满了爬虫,更多的爬虫还在往同类的身上叠加,看样子光是一米范围内的爬虫就要上千只。
头车的前侧和左侧都有等离子喷枪防守,持枪的顾问团员也没有被爬虫的阵仗吓到,依然稳稳地操持着枪管,把青蓝色的热云洒遍视野的每个角落。爬虫只要稍微沾上一点,就会在空气中剧烈灼烧。
他们还不知道洛芙这边情况危急,而洛芙也不指望他们,现在她的动力甲上已经挂了几十只爬虫,难道要用等离子喷枪往上喷吗?
可不能让这边最先失守!洛芙狠下心来,以牺牲装备为代价,启动了动力甲的红色按钮。
那并不是什么自爆按钮,但确实会让这套昂贵的装备报废。
“最终协议生效,开启后备武器:焦尔的微……笑……”系统提示音消失在一片杂波之中。
在最终协议生效之时,动力甲内部的电路板就全部短路,原本用于传输信号的电线现在只作为电子的跑道,将巨量的电能从背后的反应堆传到指尖,在手掌之间拉出耀目的电弧。
这一刻,雷电力量就在洛芙的掌控之中。她轻轻一抬手,就能将百余安培的电流顺着虫群输送,把视野内的爬虫像蟑螂一样电杀。
比起人类,机械部队对电力攻击的恐惧要更甚一层。
小小一把泰瑟枪,打在人身上是肌肉抽搐,打在爬虫身上就是彻底短路。电弧在爬虫群中会像烈性病毒一样蔓延,摧毁沿途的每个良性导体。由于二区地面都是干燥的沙尘,电流不会顺着爬虫的足尖传入地下,而是不断跳到邻近的爬虫身上,直至电压不足以支持电弧的传导为止。
对阵型密集的爬虫群而言,一颗炸弹伤皮不伤肉,而一道电击则是灭顶之灾。
如今电击武器早已风靡警察部队,但都是发射电击弹药的小当量款式。
发射电弧的电击大杀器一直躺在各大武器公司的实验室内。受制于绝缘材料工艺,大多数公司的电击武器在杀伤敌人的同时,也会把使用者烧成焦炭。
洛芙这件动力甲的制造商很精明地把高度可控的电击武器融入其中,启用武器则会为动力甲带来不可逆的损坏,若有别的厂商企图通过对样本的逆向研究,盗取他们的技术,那最好多买几件,毕竟报废的动力甲就是一堆没有价值的废铁,没人能从烧融的电路板中提取有用的样本。
现在洛芙的动力甲就是一具人形电击枪,她得庆幸自己肌肉力量够大,能在动力系统瘫痪之后,靠人力驱动这一百五十公斤的铁壳子。
动力甲电路已经成了巨大的导体,外层也在呲呲放电,但出于武器设计者的智慧,里面的洛芙和她的通讯设备却毫发无损。她还能听见车长们指挥部队杀敌的喊声。
“喂,测试,测试,各位听得见吗?”洛芙想确认讯号是否能发出去。
“队长?这边攻势很猛烈!你那边情况如何?”
看来通讯无阻,洛芙回应道:“头车情况很好,爬虫一时半会攻不上来。”
沙暴越吹越凶,每个人都看不清手里的枪,只能凭感觉开火。周遭的爬虫越聚越多,队员们在扳机扣死的同时,还要时不时丢几个炸弹出去。
刺痛感在他们的身上突现,一抓就是一只爬虫。他们的火力很猛,而爬虫的攻势更猛。
离通讯塔只剩下不到三百米的路程,他们还要对付整整三万只爬虫。
很快就有车上传来消息,说有人倒下。每个人都在一边操纵武器,一边和爬虫打近身战,凭借覆了装甲的战衣,他们还能多撑一阵。
大家身上的伤口都在增加,有人当场就把治愈针给打了,殊不知在伤口包扎之前,治愈针中类似于强心剂的成分会让加速失血,让伤者更快地倒下去。
头车的喷枪手们也在更换弹药的空挡被爬虫攀上了身子,可幸的是,没等他们去拍,等离子焰的热辐射已经把爬虫的电路烤毁。
惊魂未定的顾问团员定一定神,继续向虫群喷火,眼下他们是状况最好的一车人。
这样硬碰硬是少不了伤亡的,洛芙只能祈祷二号车上的导弹手安然无恙,千万别让爬虫的咬伤影响了导弹轰炸精度。他们还没出雷区,要是二号车沦陷,他们可能要派人趟雷。
战士们已经拼劲了全力去杀,然而在爬虫的重重攻势之下,人类一方的火力只会越来越弱,随着伤者不断增加,已经有车落入了爬虫手里。
三号车和五号车,两车车长几乎同时发来呼救。其中五号车司机还有机会把车开出安全道路,为后面车让道,三号车却因为被爬虫咬坏了动力机构,就地抛锚了。
在爬虫围上来之前,三号车成员赶紧跳下车,往后面的车上转移,而里面可怜的司机则被彻底困死了。
从车长宣布弃车到现在才两秒钟,两秒钟就够爬虫把整辆车包裹起来。
年轻的司机看看观察窗,发现整个车队都因为三号车的抛锚而停止行动,要想从旁边绕过去,就必须冒着踩雷的风险。
后车不敢冒这个风险。
没人给他下命令,也没人告诉他该怎么做。他选择打开侧面的门,迎着爬虫跳出去。
爬虫几乎立即包裹上来,让他痛苦如被锁在铁处女中。这个坚毅的战士没有就此倒下,他带着满身的爬虫,用最后的力气向侧面翻滚,在生命结束之前,他要用身体趟雷,给后面的车探明绕行的道路。
三号车车长攀上了紧跟在后的四号车。当他发觉司机没有逃出来的时候,立即跳下车前去营救,然而他只听到耳机中司机痛苦的哀嚎。
人是就不回来了。离开了队友的火力庇护,他自己也没法脱身。
仅仅是这两步远的距离,爬虫把他也包围了。
这位车长没有任何犹豫,他拉响了身上的等离子炸弹,拖着满腿的爬虫,冲进挤满爬虫的三号车里。
洛芙和其他车长都听到了等离子炸弹即将引爆的滴嘟声,没人为他的牺牲发出不甘的哭喊,这是英雄的选择,他们无权阻止。
随着三号车的爆破,后面的车终于能从红热的残骸上驶过去。在车队的这个停顿之间,三十余名战士倒下了,还站着的人不得不一人操纵两挺机枪,哪怕这会让自己没办法抓下身上的爬虫。
还有二百米,他们已经损失了两辆车,若继续这样下去,他们的火力只会越耗越弱,最终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全军覆没于爬虫的海攻之中。
在这个危急关头,洛芙决定使用EMP弹。
她把车停到安全道路的边角上,让其他车赶快通过,然后指挥头车往后退。她要让头车尽可能跑远一点,并尝试着营救失联的五号车,也许车上还有活人。
瞬间定生死的战场上容不得电视剧中的儿女情长,大家都知道队长的车载人最少,算上司机一共四个人,四个人要上演一场《求生之路》,不是为他们自己,而是为了整个队伍的存活。
隔着沙暴,洛芙似乎能看到王伟冲自己比中指。每当自己不顾命地出去为队伍打掩护时,这个家伙总会跳出来奚落说:要死大家一起死,也好有点仪式感,队伍的一把手丢了性命,留下一群没文化的人,一边流泪,一边问谁来开工资,像什么话。
或许他平时惦记的只有钱,但现在他是尾车的车长,若不是靠着这个职位定住了他,恐怕这家伙会在路过自己车的时候跳上来。现在自己就是个磁暴线圈,谁靠的近就电谁,若那个憨瓜真的触电身亡,这获将成为“绿萝”史上最大的乌龙。
进攻车队还在前进,洛芙一面清理车上挂着的爬虫,一面让司机好好盯着地面的车痕,五号车的轨迹应该还在,拖拉机的履带印不会那么快就消失。
而司机告诉她,观察窗已经被爬虫给塞满了,他一直都在凭车里的指南针和自己的感觉开车。
“队长,你不觉得周围的爬虫越来越多了吗?”司机感觉履带下的爬虫已经把车都垫起来,开在上面起起伏伏,爬虫被压碎时的嘎嘣声在拖拉机底盘上循环播放。
司机的感觉没错,圣甲虫就是爱挑他们这种落单的软柿子捏。先前车上三个人就发挥了三十个人的火力,这种高威胁目标当然要第一个清除,刚好他们现在离了队,不现在干掉,要等什么时候?
新加入战斗的圣甲虫发现这辆车有撤退的苗头,便根据自身程序设定,把麾下的爬虫全部攻向洛芙这边。
虫潮汇聚成海,堆叠着涌过来。
两万只爬虫把洛芙的车当作了第一目标。
车子俨然成了漂在海中的一叶方舟,现在这条船的四面八方都在漏水。
喷枪手没法扩大防御范围,洛芙不得不一人守备右后两面。
“焦尔的微笑”威力很大,但耗电也是飞快,要消灭两万只爬虫不过是天方夜谭。
她现在的希望都寄托于车里的EMP弹上,只要炸弹一响,不管范围内有多少爬虫,多少只圣甲虫,只要是机械部队,全都给它报废。
车顶边缘的爬虫堆中,突然探出来一双手,洛芙正惊讶时,发现那是一个五号车的幸存者。他踩着满地的爬虫,硬是找了过来,这会儿看到自家的拖拉机,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了岸边的藤蔓,拼了命也要爬上去。
洛芙看他浑身上下都在冒血,正要让他去车里休息时,这人没命地爬过来求助。
洛芙想喊住他,让他马上停下,但这个被痛苦埋葬了理智的可怜人哪顾得上那么多,他像一个绝望的溺水者,想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施救人。
就这样,他迎上了“焦尔的微笑”。
这件武器把最后的能量都倾泻过去,巨大的电流直接将他的身体炸开,像被雷电劈中的树木那样。
洛芙看着手上消失的电光,粘稠的血肉正顺着她的手臂滑下来。这算是意外吗?
这的确很意外。
没了“焦尔的微笑”,他们只有两把等离子喷枪,守不住的。
等离子焰的热辐射是很厉害,但爬虫开始像蚂蚁那样抱团涌过来。在前边的爬虫快因为热辐射报废之前,后面的顶上去。如果没有奇迹发生,在下一个换弹的空挡,他们就要玩完了。
“EMP,快引爆EMP!”洛芙对司机下令。
她知道车队还没跑出范围,但现在不用EMP,就再也没机会用了。车队瘫痪了不要紧,车里人又不是没长腿,到时候骑兵变步兵,继续火力开道,仍然能杀过去。
“队长!出事了,出大问题!”司机慌张的叫声从下面传来。
“说!”
“炸弹坏了!”司机在炸弹的引爆按钮上一遍遍猛拍,但这颗炸弹就像睡死了一样,连个指示灯都没有亮。它被储存在军火库里的时间太久了,电路老化,化学成分变质,即便检查时运作正常,引爆的关头照样能掉链子。
“曹。我们完蛋了。”洛芙看着朝脸上扑来的爬虫,留下了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