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区上，得知“原点”已经形成并南下的会议主管长出一口气，在自己的终端上又模拟了几遍它和绿宝石人工风暴碰撞的情景，确保它每次的结果都处于理想范围内，这才开启了拖欠已久的会议。
他原本该在九小时前向开源先锋委员会汇报战况的，但在看到它的成效前赴会，无异于给自己大摆鸿门宴。
由于过了会议原定的时间点，参会的委员会成员仅有十人，相较于委员会十八人的规模，刚过半数。
在委员会的操控下，十块显示屏从远端移到近处，把会议主管团团围住，画面上十张不耐烦的面孔绕着他，走马灯似的转圈圈，并用纯正的3D环绕音对他下命令，让他汇报此次任务的成果和代价。
会议主管相信各位上司已经通过各种途径，对战况了解得七七八八，以为能对这次的损失少些反应，但在他们听到战损名单时，仍然流露出不可原谅的失望之情，甚至有人把咖啡泼在了镜头上。
面对这样的局面，会议主管只能手掐大腿，强制自己冷静，再宣读一遍任务成果，向委员会的诸位画饼说绿宝石已经无力回天，开源先锋将有十倍甚至百倍的机会拿下二区。
“你知道我们为你赌上了多少信任。”一个贵妇模样的委员会成员率先发话，转到会议主管正前方的显示屏自动切换出她那染粉涂脂的皱巴脸，让涂了过量唇膏的干瘪大嘴在他眼前开开合合，反复喷出大同小异的抱怨之词。
会议主管早知道她有多爱抱怨，之前几次会议上她对泥岩虫侵占了她的全透明观景台大发牢骚，浪费了许多宝贵时间，现在有她开篇批评反而挺好，因为仅仅是不满的话，大家都不会太上心。
然而，下一个发言的西装革履的秃老头，直截了当地抛出了解雇的问题，说如果不是现在情况紧急，他完全有理由，有办法，把会议主管的位置空出来，由委员会直接接手。
“我在两年前的一次会议上就强调过探心人的特性，他们从不会相信敌人，和敌人的敌人。四年前我也口口声声讲过，他们能咬谁就咬谁，假惺惺帮忙那套不过是你自作聪明。五年前……”老头说到这里咳咳两声，低头翻阅起他那比字典还厚的会议记录，寻找他五年前的那一经典语录。
此时其他委员会成员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发言，秃老头怕自己先机被抢，赶紧停止了说教，亮出他们刚搜集到的热乎情报。
“我早说过，三区外面的开源先锋特工比你手下的这些饭桶强得多，看看他们查到什么，他们追查到了暴风飞艇的零件生产商，整整七百一十艘暴风飞艇，精确到个位数。我就知道他们能行，你手下那个小姑娘给出的估计是什么……六百多艘？比实际差远了。”老头说着，伸手指在镜头上戳戳点点，结果被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大胡子抓住空挡，夺了话语权。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没进化出‘时间观念’这一必要思想，如果你在我的实验室做工，现在将是你第二十二次被解雇。对于你取得小小成绩，别太翘尾巴，我的私人探子打听到绿宝石往南方集结军队的消息，你不会还没计划吧。”
会议主管低头装作看记事本，似乎要从中凭空生出一条妙计，实际上是为了让汗珠从脸流到头发上去，别被人看到了窘态。接下来他需要绞尽脑汁考虑该怎么说，才能从被解雇的边缘退下来，不然现在能靠战事保命一时，实际已经是解雇倒计时。
可他又有什么可说的呢，计划什么的还没开始，找借口都是自爆，距离他低头翻记事本已经过去五秒，他的装模作样随时会被解雇通知打破。
不管怎样先调出二区气象图来吧，多少能再拖延一两分钟，抓紧时间准备出个似是而非的计划。会议主管心里这样想着，把自己终端上的画面呈给委员会看，做些无关紧要的介绍工作：“南纬72度，这里，绿宝石的人工风暴。‘原点’在北纬5到10度，预计16小时候发生碰撞。”
会议主管说完这通分析后，突然意识到自己接下来必须声明要在这16小时里做什么。他必须做点什么，因为绿宝石已经有了动作，要是坐在这儿静观其变，恐怕并不能如意。
“喂。”大胡子抬手一甩，让会议主管处理屏幕右下角的来信提醒。橘红色的小图标闪来闪去的，扰乱他心情。
会议主管粗重地喘口气，让新鲜的氧气疏通因过度紧绷而失控的神经，奈何作用有限，他颤抖的手指在屏幕上连触了好多下，点开了来信提醒。系统立刻接通了线路，向他汇报说特工利尤卡已在线上。
委员会会议是容不得外人旁观的，会议主管想马上将窗口关闭，然而他的视野中已经开始冒金星，看不到那个醒目的红色小叉，想呼出“关闭”二字，又发现喉咙里也是煮稀饭的锅，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人在危急关头总会呼唤起根深蒂固的本能，面对无法关闭的机器，儿童会自然而然地选择拆掉它。不过会议主管没对机器动过粗，只是用上了三岁时糊弄网课老师的那招，拔掉声源输入线，再用手堵住摄像头。这样对方就收不到信息，怀疑是机器出了问题，悻悻地下线去修了。
他的终端上有了画面，利尤卡太过靠近镜头，只露出半边脸，似乎是为她那边没影又没声感到困扰。
“线路畅通，设备运转没问题。主管听得到吗，听不到我就留言了。”利尤卡把镜头拉远，视野的下限在她的肩线处抖动。会议主管喝口水定定神，发现她的肩膀上并没有肩带，不知是在晚宴还是浴室。
这让他眼前又飞满了星星。
“衣服收到了，但能不能把人退回去，这儿不缺跑腿的。还有我的猫，刚拿到，不想多说什么，别再指望它跟我一起出任务了。”利尤卡在这里停顿，拿张纸巾在眼鼻处擦拭，像是被呛到那样咳嗽几下。
会议主管本想自然而然地切断通讯，继续他的会议，但利尤卡正在气头上，如果再突然看到通讯中断，肯定以为这边在耍她取乐。那么从今往后就再也别想让她出席会议了。
他推推眼镜，似笑非笑地向委员会的诸位赔个笑脸，而他们并不太介意这个情况。没有按时开展的会议本就不够正式，再多个人插嘴又能破罐破摔到哪里去？
屏幕上的利尤卡看上去愈发难过，离了镜头，很快又带着挂满细水珠的头发坐回来，表情比先前冷静了许多。
“据说原定于半年后出品的脊椎植入物有了突破性进展，已经开始编写用户手册，给我预定一件。”利尤卡说着，拿水笔在手心写下它的型号，呈到镜头前，再取一张纸巾，用头发上的水湿润了，仔细擦除手上的墨水，说：“我要报名‘剑锋计划’，绿宝石总部最近跟外界交流空前频繁，追查和摧毁的工作由我去做，第一站是南纬六十度线处的暴风飞艇起降场，先前都没注意。”
平时桀骜不驯的利尤卡能这么贴心懂事，按理说是天大的好事，但当着委员会成员的面说剑锋计划，总归不太好。他们从来都把它看作一个悬赏而不是计划，利尤卡会被当作是伤心过头导致了头晕。
原本把这当作中场茶歇时间的委员会成员中，有部分把目光侧过来，若有所思。
他们很清楚一点，想要拔掉绿宝石总部，首先需要绝好的时机。所谓总部，只是绿宝石在二区的高层集合体，人数地点都不定，要摧毁总部，就要在他们尽可能多地聚集到一起时，全部剿灭。
委员会最初的想法是干掉绿宝石董事长，并且已经成功了好多次，但很快发现绿宝石在丢了董事长的下一分钟，就选了新董事长上来。开源先锋琢磨了好久，才发觉绿宝石的决策层大而分散，而且上级的空位随时由下级顶替，要清理掉决策层，就要把他们的人数降得够低。
现在绿宝石高层肯定在某个地方集合开会，若能降下一支奇兵，绝对会是一网打尽。
也不能做太过，如果真把绿宝石打成无头苍蝇，那谁来搞定探心人呢？
“哦，我还需要一身战斗服，你尽快批准，我自己下订单。”利尤卡交代完最后一条，立即断了通讯，关于她要如何执行剑锋计划，并没有任何的细节解释。
大胡子问会议主管：“她，打算单干？”
“说过好多次了，她就是喜欢单干，而且能成事。”秃老头插了一嘴。
“那随她吧，批不批准是这位会议主管的事。其他特工呢？打算用在哪里？！”大胡子接过手下人递来的几份报告，向镜头瞥了一眼。
“会分散派向二区，监视绿宝石的动向。”会议主管战战兢兢答道。
“那你再多想想吧。”大胡子说完，关屏幕退出了会议，其余人也对会议主管这边的情况心知肚明，纷纷退出。
在环绕的屏幕全部熄灭之前，委员会中的一员提醒他道：“这次我们只看结果，如果失败，会有新的特工部接替你们。”
“是！我一定完成任务！”会议主管大声说，并对面前的屏幕点头哈腰，用以过猛以至于头撞在屏幕上。
这一撞，让他从接近昏迷的紧张中清醒了来。想想利尤卡的要求，植入物、行动权和战斗服，并不包含武器。
她不是在先前的突袭中丢了武器吗？会议主管寻思着要不要自作主张给她再订一把，又想到她现在的身体状况，重伤待养的人拿了武器也发挥不出威力，她这次应该是打算低调行事。
这时，二区的最新气象图发到会议主管的终端上，他赶快打开来，和上一版，三小时前的气象图做对比，注意到两个奇怪的问题。
二区上的棕黄色气旋逐渐增多并增大，是季节性风暴的端倪，其中“原点”风暴已经显著壮大并加速，而绿宝石的人工风暴居然停止了移动。另外，绿宝石大量增兵的那座飞艇起降场恰处于两团风暴的连线处，位置选得很不科学。
绿宝石又有啥新动作？会议主管又把两风暴对撞的模拟打开，站在绿宝石一边思考对策，结果无一乐观。
绿宝石如果拼力一搏，是可以把人工风暴驶离“原点”的航线的，但没有意义，“原点”带动的全球季节风暴会让它举步维艰，而推它前行的暴风飞艇也是自身难保。
风暴的事先放一放，设在风暴航线上的这座暴风飞艇起降场才是更大的谜团。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为风暴注入些人工建筑的残片吗？
利尤卡说她之前一直没注意到这里，而他翻看以前的地图，也没发现有这座起降场的标记。说奇怪，倒也不奇怪，开源先锋直到近期才确认绿宝石部署了暴风飞艇，一些先前疑似飞艇起降场的设施刚被证实了用途。虽说集团在这件事上缺乏先见之明，但能躲过特工和探子们的侦察，让人不得不对绿宝石的保密工作刮目相看。
他们还能如何逆转呢？会议主管回想委员会的文化，有点杞人忧天的意思。但再来一锤总是好的，或者斩草除根，或者落井下石，灭一灭绿宝石的威风，顺便给惨死炮下的特工们一个交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