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李老头在古攀家拖着地板。
六个麻袋并排着立在墙角,底部渗着血水,但量并不大。
来来回回泼水拖扫了五六次,总算把地面上可见的血迹处理好,可墙壁上飞溅一片的血迹该怎么处理呢。
“算了,我也不是泥瓦师傅。”
李老头坐在地上抽起烟来,空气中还弥漫着很浓重的血腥味,不过他并不是很在意,这股血腥味通过烟头的燃烧,再透过滤嘴到达李老头的口中,已经消散殆尽。
是否所有事情,被烈火焚烧以后,都可以烟消云散,不留痕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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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个小时前,潘雅在酒店里醒来。
睡了一整天,真正入夜的时候又睡不着了。潘雅几次拨打古攀的手机都是无人接听,到凌晨的时候直接打不通了,她很清楚一定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心里却还存有一丝侥幸:大概是手机没电了吧。
夜里,潘雅几次走出房间想要回古攀家,最终都被黑洞洞的街道给劝退。
有的人,在人前可以作出千万种无畏的表现,孤身一人的时候却连单纯的黑都怕吗。
潘雅在床上缩着,徒劳地打了一夜古攀的电话。
到天刚刚泛白,潘雅立马退了房,前往古攀家。
楼梯间和背着麻袋的李老头撞了个照面。
外凸的血丝眼,扭曲的身形,散发着血腥味的黑色麻袋。潘雅说不出话来,把头正过来,快步错开李老头直接跑上楼。
古攀家的门虚掩着,静悄悄的。
潘雅伸手拉开房门,看到过道上靠墙立着的五个同款麻袋,愣住了。
“看来你也是一个来迟了的人噢,小女子。”
李老头出现在楼梯口,双眼瞥向一边,神色憔悴。
潘雅不是坐以待毙的人,立刻起身向楼上跑去,从楼顶可以通到其他单元,按照这个路线,一个驼背老头是不可能追得上她的。
从李老头吃力的神情和背麻袋的动作来看,一个麻袋恐怕有六七十斤,那六个麻袋就差不多是.....
三个人的重量。
再精确一点,就是三个成年男子的重量。
潘雅觉得眼角在渗出眼泪,现在逃走了,但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脑袋空白地跳下最后一层楼梯,空白地奔向街区。潘雅发现自己跑得没有目的,甚至开始觉得就这样跑掉,是一种损失。
另一边李老头完全就没有追的意思,转头接着背麻袋。
“怕什么呢?嘿嘿。”
由于整个小区已经没有人住,一路上李老头也不用考虑躲避路人,但三步一喘五步一停,李老头花了两个小时才把第一麻袋碎尸扛到了后山上。
昨晚下了点雨,小道上被踏实的泥土,表面生出一层滑腻的泥浆,外斜变形的布鞋踩在上面,发出令人厌恶的挤压声,李老头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自己肩胛骨摩擦发出的可怜声音。
李老头不太清醒,明明开始是打算把麻袋拿到山脚下埋起来,却不知不觉走到了山腰。
“我到底在干啥噢!”
太累了,李老头卸下麻袋,转身坐在草地上,又开始摸烟抽。
已经是早上九点,林子里却没有一丝阳光,雾气也还没散,李老头猛吐一口烟,白烟打在雾气中,冲散、扩散、融合。李老头开始回想起从前在工厂的日子,每每后山起雾的早晨,曾亮都会早早起床,到山脚的草地走上一圈,他说露水打湿脚踝的感觉很清爽。
露水吗?李老头摸摸屁股,不知是昨晚的雨水还是露水未干,总之裤子是湿了。
起身背上麻袋,李老头又上路了,脊骨感觉快要断裂,脚也不住颤抖着,这个老人朝圣一般,到底在追寻着什么呢。
李老头自己也不知道。
“站住!原地抱头趴下!”
李老头头也不回,原地瘫坐下来,开始摸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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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联系不上古攀妈妈,警察在早上登门拜访,发现了古攀家的几袋碎尸,一路顺着麻袋上滴下的血滴找到了李老头。
也正是因为着一起案件,牵扯出了更大的问题:
这个看起来充满生机的老旧小区,已经一个住户也没有了。
警方开始摸排走访,可能发现的只是更多的失踪案,小县城里,那瘟疫般的恐惧散播开来,人们不敢靠近古攀家所在的小区,甚至于隔壁小区的住户都纷纷外出租房。
所有的谜团都集中到李老头身上,这个“抛尸未遂”的精神病老人。
李老头从被逮捕的那一刻起,就是一个疯子了。
不说话,不反应,除了不时掏兜以外,也不多做动作。
人的肉体是有极限的,李老头也不例外,但在肉体迎来终结之前,他的精神先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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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雅走投无路,只能联系到二叔,暂时到二叔家住下。
她将遭遇都告诉了二叔,虽然不太愿意相信,但本着长辈的身份,二叔还是答应潘雅暂时不回学校,先在家平复心态。
从那以后一个月过去了,潘雅再也没有遇到奇异事件,古攀家小区的风声也逐渐平息。整座小城就像被火烧过一样,原先冒出的各种不安定的苗头都被燃烧殆尽,留下的只有原先的平静和安宁。
潘雅在这一个月里经历了各种心理历程的折磨,可人终究是能自我欺骗的生物,潘雅不断对自己说“没事了,都过去了”,不断在纸上写着,不断在心中默念着,直到自己真正平静下来。
买好回学校的机票,潘雅已经振作起来,临走之前,她准备去自己的家,做一次告别。
小区已经被封了起来,仅仅过了一个月,这死寂便在这里生了根,远远望去就让人感到恶心。
潘雅低头绕过警戒线,慢慢走到楼道口,听说小区里没有任何一户进行了产权转移,但现在所有户主都已经是失踪人口,具体的解决方案不知道,不过就算转移给家属,这里也会一直是一片寂静吧。
失去重要的家人和朋友,人应该悲痛至极,但在这里实际情况却是,潘雅变得逐渐什么也感受不到。
情感开始缺乏,多出来一些莫名的仪式感。
路过古攀家门口时,那道门被贴上了封条,潘雅上前看了看,门缝边缘有被揭开的痕迹。
要敲门吗?这个想法回响在潘雅脑中。
那个高挑的少年现在肯定已经腐烂了吧。
潘雅回到家里,带了些衣服,把那个本子塞进包里,她已经做好了再也不回来的准备。
吱~砰!
潘雅家的大门被关上了。
潘雅猛地一震,正在房间收拾行李的她无处可藏。
脚步声很慢,似乎并不着急,之间夹杂着些自言自语的嗡嗡声。
那股袭人的恶臭,再一次冲进了潘雅的鼻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