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骨瘦如柴的人。
左哲眨了眨眼睛,干涩而模糊。
“左哲政委,早上好。”
“唔……”揉了揉眼,刺激出来的眼泪让他感觉舒服了一点,让他能看清自己的双手和身处的环境。
手上有些比较小的水泡,他手上的皮也算是厚实,不急着挑开的话也没觉得痛。周围也不是他以往的住所,能闻到刚下了一场雨,泥土在雨后的气味不算难闻。
“同志,你也早上好。”
左哲拍了拍脸,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麻布短衫,这是制式的,那个很瘦的人和他穿的一样。唯一稍加区别的,是左哲的短衫前胸别着一个,用几片叶子折起来的“徽章”。
虽然样子十分简陋,但却是他博学知识的证明,以及他背负职责的信物。
他是这里的老师,也是政委。
“今天的课程,已经安排好了。左哲政委,您可以先去班长那里洗漱,领取今天的食物和水。”
明明几天前,还只是一个农奴,现在已经可以逻辑清晰而礼貌的交流了。左哲沉默着点点头,算是向这名卫兵表示感谢。
长夜退去,他和那名行商头头,在袁文雪的指导下,带领着收拢的农奴们提前进入了大山,建立自己的根据地。
传播知识,开垦荒地,力求做到资源能够自给。根据一名最有经验的老农奴——不对,一名擅长农耕的老同志所言。他说只要挺过今年这一期,种出来的粮食不仅足够留出一部分存粮,还可以选种育种,试着种高产粮。
他本以为,自己会陷入一场艰苦的扫盲战斗。面对一群连屎都不舍得扔的文盲,左哲虽然决心还算是坚定,但心里也依旧七上八下的,为自己能否尽职而焦虑。
但这几天下来,左哲感觉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说他们是文盲。
自己所引以为傲的知识,有些除了表达上比较成体系、比较清晰之外,比起这群饱经生活压榨的可怜人——他们那从生活中得来的经验与智慧,并不能强到哪里去。
甚至于,在生活常识上,左哲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
水不能生喝,必须要煮开,不可以心疼烧水的燃料。否则用来治病抓药的钱,会比燃料钱多上很多,而且还不一定能够治好,会拖累全家人。
粮食不是天生地养,随便就能从哪里采摘来的。
这点左哲本想发话,教团里的植物德鲁伊一直有致力于提高粮食产量,提高农业增产型魔法的效率。但想到请他们出手,学徒级德鲁伊也要十枚银币,左哲就说不出来什么了。
银币是教团专门发行的一种,可以以不同比例兑换各领地货币的证物。
实质上并不算钱。
兑换来银币,就可以请教团中的超凡者施展能力。岁末,教团里会根据银币的数量来评定绩效。
不提这些原先的农奴,究竟有没有联系上教团超凡者的方法,光是拿货币去买教团发行的银币,就已经不是他们生活中能涉及到的领域了。
左哲起床,酸痛的胳膊和脖子,让他不太敢继续习惯的健身操。
他不是那种坐着等,甘心于吃闲饭的家伙,何况还算年轻、有一把力气和精心养出来的好身子骨。所以,左哲拎着农具,试图用知识人的学习能力,表现出优异出色的耕田天赋、施展出惊人的种植技巧。
然后耕了半天,手上已经磨出来了星星点点的小水泡。
耕作的农具,制作工艺并不精良。
这是左哲对耕田的第一印象。
同时也是他在试图解决的一件事。
那些善于耕田的同志,显然也觉得这些东西并不趁手,用起来总有种使不上力气的感觉。但碍于传统如此,也并没有更趁手的农具供他们使用,就只能保持这个状态。
左哲是个有想法的政委,有困难自然就要解决困难,有问题自然也要解决问题。
所以他在观察农具的作用,询问那些同志们使用农具时的感受,并准备在今天上完课之余的休息时间,想一想该怎样设计新的农具。
他在身为一名政委,一名教授同志们知识的老师之余,还是名预言神殿的神官。
虽然后者的认同感,左哲觉得并没有这个政委莱德高一些,但毕竟也算是一种超凡能力。使用得当的情况下,相当于给组织里面节省了不少银币。
而且,预言还可以从侧面,观察一下同志们的使用情况,不至于丢人。
收拾好上课用的教材,左哲谨慎的略微活动下身体。比预想的要好上不少,最起码精神饱满。足以应对那些,学习知识的同志们千奇百怪的提问。
教材有些发皱。
左哲也在找合适的纸张,把这些袁文雪留下来的笔记、手札转誊。那个毛茸茸的姑娘虽然有些疯癫,但不可否认的是,能写出这样深刻的文字,一定是有着极其深刻的见识的贤者。
匆匆一别,未能尽情座谈,实是人生之憾事。
把酸文酸字抛诸脑后,左哲突然想起了那个拿着大火球,想糊他脸的小孩子。他如今的确见识到了,在最底层被贵族们压迫着吸血吃肉的农奴。不过这几个发起人,倒不知道情况如何了。
当时长夜结束一别,他们只留下了稳步发展、小镇包围城市、拳头大的掌权这些概念,就匆匆离去。
左哲也向行商头头问过,他们是怎么遇见的那帮活宝。
“因为他不喜欢别人跪着。”
不透露名字的行商头头,同样也不喜欢把话说的明白些。左哲听着这个,与他合力维护根据地的壮汉说的话,只能感觉到云里雾里,很像以前读预言之神的教典。
与左哲相隔,其实也不算多远。
符桃和威茨,两人正坐在飞行沙发上,听罗格聊着这次的情况。
因为没有学业的压力,华鸢听到魔物之王说起邪教徒的事,当即决定让符桃直接进反转世界。她那边似乎在顾忌着什么,已经不再给符桃实际与穿越者交手、切磋锻炼的机会。
就连好容易有了进展的卧底工作,也以有更准确的情报搪塞过去。
不知道,常贝有没有一意孤行的继续追查下去,鹿小晓是不是依旧对文化课的作业不感兴趣。
符桃把注意力集中回罗格身上,她们与其说是在交流情报,不如说是母女之间久违的互动。打打闹闹之间,让符桃的爪子不由得抓紧了飞行沙发上的扶手。
传说游侠罗格。
罗格和她的女儿相比,样貌上尽显了霍普一族基因的可怕实力,完全没看出来威茨可能有什么地方,能是遗传自她爹的。
仅仅在身材和气质上,符桃能较准确的判断出两人的不同。
罗格性格更加直爽,有一种江湖侠气,气质干练。威茨则有一股神秘感,作为法师的慵懒,隐藏着内心的感伤情绪。
哭猫日记,让威茨在符桃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说起来,你们之前好像在温风领落过脚对吧?”
罗格抱着正在驾驶飞行沙发的威茨,根本不在乎什么叫交通安全。她也确实有那个实力,传说游侠不会因为这点高度、这点速度受伤的。
所以她格外放的开,又想去搂端正坐着的符桃。
她不在乎什么高空危险,但符桃不行。符桃已经怀念以往的大布袋子,那种踏实的安全感。躲开罗格的抓取后,他嗯了一声,算是对罗格问题的回应。
“那你们有没有听说过,这里的一个预言神殿的神官?”符桃又轻轻点点头,罗格的眼神顿时变得犀利起来。
“这次有关于邪教徒的消息,还要牵扯到这个神官的身上。不是,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没要说他就是邪教徒。”罗格敲了敲符桃的脑袋,软软的、蓬松的头发手感不错。
他的眼神,罗格见得多了。
每当她见到那些传谣、写故事的吟游诗人们,又在按套路唱反转的时候,那些听众看客也是这样的眼神。
比如某某某突然跳反,突然一个路人变成了幕后黑手。
“他给教团送来了一个东西,是很久以前的一个禁忌物品。”罗格张望了一下四周的地形和地标,给威茨低语几声,调整了一下飞行方向,“教团本以为是那些人死灰复燃了,但继续查下去,才发现……”
罗格神秘的低下声音,符桃会意,接住了她的话头。
“才发现了什么?”
“喔噢,这软糯的正太音!要不要给我家威茨当童养夫啊?虽然年纪差的大了点,不过,我们超凡者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随便什么职业者都能活个千八百年,这点差距不算啥!有没有兴趣啊?”
“妈——”
集中精神驾驶飞行沙发的威茨,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一巴掌拍在了罗格的大腿上。她做出吃痛的样子,抽了抽气,没骨头一样瘫在威茨身上。
“我不行了,我被我乖女儿打了,要亲亲抱抱香一个,才能起来。”
没错,很有江湖气。
假如识货些,也可以不客气的称之为痞里痞气。
“然后才发现了什么?”
“啊,有符桃小朋友的一声,我也满血复活啦!”罗格猛的直起腰,传说游侠的一巴掌就拍在了符桃的背上,“然后发现,那些人的确已经消失在了时间的漫漫长河之中。”
“但是,有一个全新的组织,继承了那些危险而禁忌的知识。”
“他们信仰着的邪神,正是无数年前,将魔物之王的国家,全部转化为魔物的那一位存在。”
罗格的传说游侠实力,在面对只有条尾巴比较能打的符桃时,呈压倒性优势。
童养夫什么的玩笑话,姑且放在一边。罗格真正展现出了,她作为一个传说的威严与气势。用冷静的语言,传递邪教组织的情报,以缜密的思维,帮符桃理解目前可以分析出的局势。
与刚刚的形象,判若两人。
“根据搜查的线索,这个邪教组织明面上的活动非常少。能得到查证的,只有前段时间的长夜,以及用禁忌之虫,袭击预言神官左哲这两件事。”
“但根据他们的教典,以及一些被抓捕的底层人员透露。”
“这个邪教组织,一直在暗中做些手脚引导着什么。而下一个行动的大目标,很可能就是魔物之王的魔物之城。”
罗格比划了一个圆,问符桃,“假如这里有个用线围住的圈,用来代表一个世界的话,把这个圈扭一下,会是什么样?”
“一个类似于无限的‘8’字形。”
“无限?八?我不太明白,不过想来你应该想到了那个形状,怎么描述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罗格皱皱眉,从游侠披风上撕下来一个细布条,摆成个8的形状。
“你们的世界,与我们的世界,关系非常特殊。就像是这个图形一样,假如上下两个圈分别代表着两边的世界,中间连接的那一点,就使两个圈变成了一个整体。”
“当然,实际上的连接方式,也不像这个图案一样简单。”
“那涉及到了更复杂的知识,属于我的知识盲区。不过根据魔物之王的介绍,他的魔物之城,就起到了中间这一点的作用。”
罗格挥挥手,把那布条随手扔掉,任由它被迎面的风吹走。
高空抛物,随手丢垃圾。反转世界的公德心,似乎不太美好。
符桃思路还算能跟得上罗格,依旧能有余裕去想些有的没的。
“可即便这些邪教徒,他们的目标是魔物之王的魔物之城。拥有那里一切权柄的魔物之王,根本不会让他们得逞吧。”
而且,那些邪教徒的目的还不明确。
符桃也想象不出,他们能用什么手段入侵进去,到那个魔物之王可以为所欲为的领地去,又能做什么。
“你说的不无道理,”罗格很有深意的看了看符桃,又看了看头顶的蓝天。
“权柄,这个词在我们这儿,一般被叫做神权。能对抗神的,自然也只有神。”
“在魔物之城,魔物之王就是全知全能的神。可要是他们不求对抗呢?他们的主张是要前往另一侧的圈,也就是要到你们的世界里去。他们只需要一些临时的,可以稍作拖延的权柄。”
“而一旦离开魔物之城,魔物之王……”
“不,以他的特殊性,根本就不可能离开魔物之城。那些邪教徒,想要在你们那边做任何事,他都管不了。”
罗格叹了口气。
符桃并不能理解,因为即便魔物之王管不了那些人,华鸢可以管,那些尚有良知的穿越者会管,他也会管。
似乎,即便漏掉几个,也不是不能接受的失误。
“总之,这次你是来协助我们调查这群邪教徒的。把所有隐患消灭于未然,就是我们现在要做的事。”
远处,一座通体闪耀着洁白光芒的巨墙分外夺目,正是符桃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教团的中心,诸神的圣城。
“最外侧是圣光之神负责的,也最能体现出祂的特质。即便是夜晚,也可以成为信徒们辨认方向的路标。”
领着威茨和符桃,罗格示意把那奇形飞行道具停好,开始介绍这座城市。
“坚不可摧,在历史上抵御住了无数次的邪祟考验。唯一的缺点嘛,就是太亮了,往来的行人要是来的比较晚,要是在外面扎营休息,夜里就只能看着它熬夜。”
虽然那光芒很柔和、不刺眼,但符桃想象了一下夜晚的小夜灯,感觉确实亮的有些过火。
“然后就是里面的内城,这里也和别处不同,内外城就隔了一点距离,是由黑夜女神制造的吸光城墙。”
的确,符桃好像感觉到了,那里有着一股让他亲近而安心的气息。
“有了这堵墙,晚上才不至于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