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城很大,其中容纳着的教团更是千奇百怪。假如不是有要紧事,在这里逛逛的确很能开拓视野,其中的一些典故也还算的上是有趣。
如果能换个导游,而不是这位声音干巴巴的战斗修士,应该会有更好的体验。
也好,因为符桃发现,这位黑夜教团战斗修士的交友范围堪称可怕。
走几步路,都有簇拥成群的、其他教团的朋友过来打招呼。圣光之神的信徒、诗歌之神的信徒、商业之神的信徒……
提到的话,大同小异。
基本都是在问,什么时候会有针对邪教徒的大规模行动。
似乎这些邪教徒,已经成了教团联盟中的一根尖刺,不以雷霆之势拔出、不用烈火烧成灰烬,都不能感觉舒口气。
回到那座半废弃的神殿,十名战斗修士一声不吭,转身便列队离开了。他们不需要关门,在神殿外围还有其他值班的,符桃轻易也不能悄咪咪溜走。
符桃脱下了脚上的鞋,这种用粗布纳出来的鞋虽然穿着挺舒服,就是有些不透气,会捂脚。把布鞋放在一边,符桃晚上睡着之后会有专人收走,换成新的。
原先的山地鞋已经被收走,似乎也没和那些特殊物品放在一起。
除了有些时代上的不适应,待遇和在家里也没差在哪里。
符桃扑上了屋里的大床。
尾巴上的玉镯暂时没有拿下来,没有尾巴被硌到的风险,睡觉时候的姿势也可以随心所欲。
而且对尾巴的养护作用,虽然被抚摸的感觉有些奇怪,不过习惯之后也能算得上是舒服。
闷死了……累死了……
符桃翻过身,仰望着天花板。
上面也雕刻着黑夜教团的故事,简约的风格附加着丰富的寓意。
屋里没有烧油的灯,角落里有圣光教团安装的照明神术,一个月只需要一枚银币就可以让学徒无限续。
银币。
这个教团联盟,比符桃想象中的还要复杂许多。
起初他只觉得,这是个小说里常见的,神权之间相互勾搭,再与王权勾搭勾搭,一起快活的玩剥削、压迫那一套的落后组织。
毕竟,这些教团口中的万民过得如何,符桃看的可是一清二楚。
想把这个教团,联想成是那种西幻背景里的、为信仰与众生传教的形象,很难。
教团联盟,反转世界的远古时并没有什么所谓的教团。每尊神明各保一方平安,算得上是与世无争,和庇护的原始野人们怡然自得、平安喜乐。
直到文明之火被点燃。
阶级出现、阶级的意识出现。
信仰的资格,也逐渐成为“上等人”才有的特权。毕竟,没饭吃谁玩信仰啊?
神权,也就成了贵族的专属。
再之后,就是各个信仰之间,为谁更强谁更美争论不休。信仰差异的战争就此打响了,天天为了神明的私事吵来吵去。
神明不乐意了。
这是祂们的私事儿,管这群宠物兼食物什么事儿?他们有的以信仰为食,说是食物也不算过分。
于是出手了,降下指导文件。
文件上书,不许你们打来打去,神仙的事儿自然有神仙解决。从此,神权和王权各自分开,一边说一边事儿。
他们想法很好。
但奈何这群玩权利的,他们可全都是贵族啊。一下要分开,不仅会凭空拐跑许多能干的既得利者——毕竟这是神明亲自下命,一些地位显赫的,肯定没胆子不听。
而且,还会分走许多能得利的渠道。
信仰是可以贩卖的。
贵族在神明不理事的时候,什么赎罪卷啊、圣水啊……玩的招数花着呢。
怎么办呢,多好的榨油机啊。
在这些纯洁的信仰上,那些狂信的苦哈哈们也不会吝啬一颗铜粒。
于是,最开始的教团联盟,与贵族之间一拍即合。毕竟教团联盟的诸位原贵族,也怎么舍得下那些可爱的人儿啊。
剥削,必须剥削。
王权必须在神权上,明面不能说也必须按这个订。好继续当个无情的敛财机器。
这是最初的教团联盟。
虽然符桃加了一些自己的理解,对一些含糊其辞的史实描写做了概括,但是最初的教团联盟,确实烂到骨子里。
不过也是有好人,看不惯这种联合起来的压迫,想在教团联盟内改改。
修修补补,碰不到一些关键的位置,他们大多还算可以如愿,达成自己的一小步,想以此启发后人完成一大步。
难喽,就好比这银币。
教团联盟里,发起人本是希望成为可以连通诸个领地,方便平民生活的。
但哪里会让区区的神权,触碰这红线之一的铸币?
不行,邪恶之举,太邪恶了。
绞刑、犬决、车裂……
这是第一次的,教团联盟银币发售计划的破产。其中的力挺派,偶尔有些故意的漏网之鱼,还以其惨状,为后人作前车之鉴。
直到一代代改进,才演变成如今的,针对教团里超凡者的报酬、功劳计算单位,这样近乎瞒天过海的形式。
教团联盟的银币派,试图维持信誉。
但凡以银币来寻的,通通以最好的服务态度招待。希望可以成为,一种方便而有信誉的一般等价物。
徐徐图之,但没用。
即使有着大量、强力的超凡者。
那些贵族依旧瞧不起教团联盟,而教团联盟里的大多数,也保持着这样卑微的姿态唾面自干。
因为地位上的差距,已经像是块坏死在脑子里的烂肉,动也不敢动。
教团联盟的行动,倘若涉及到了贵族领地、王权范围,就不得擅自行动。
这是他们脑中的铁律。
烂透了。
更要命的是,这种烂传了下来。
强拖着有些累的身体,符桃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现在并不是放松的时候。之所以说到这种烂传了下来,是符桃根据白天的所见所闻,意识到的。
不过,并没有直接的证据。
更多的佐证,还需要多翻翻书。
这间废弃神殿里的书,其实还是有些作用的。一些教团联盟的通识,可以让符桃对这个组织有更深的印象。
尤其是,在符桃结合原本世界的那一套思想,把包裹在这些书上的锦衣扒掉,其中的内涵愈发能显露出来。
反转世界的文化,很贵。
因此能看懂这些的,不是有无障碍交流的护符帮忙开挂,就是真正涉及到其中核心的既得利益者。
明智的,不会与自己的阶级作对。
作对的,可以说是双方面自决。
因此这些典籍里,也不会非常精细的掩藏一些故事,顶多模糊些。
大概翻看了几十页,符桃便听到敲响了的晚饭铃声。
晚饭由妮娜端来,菜色并不丰盛,但也不算是不能入口。主食是面包,主要的饭菜符桃不清楚是什么,但单看外表,像是用淀粉勾芡过的浓汤。
偏咸口,食材被炖的软烂,但又散发着一股牛奶的醇香。
不算意外,这两天符桃都是这个伙食,以黑夜教团里的标准,还是圣子级别的美食待遇。
黑夜教团,并不推崇享受。
他们更偏向于节俭,分发流民伙食的时候也是类似的。量大、管饱。
深受资深流民喜爱。
不过那些刚沦落到流民境地的,会根据别家教团的赈济特色,做出自己的选择。圣光教团肉类居多,菜色丰富;游侠教团会附赠烈酒,偶尔还会冒着禁令,和流民把酒言欢;商业教团最为丰富,不过要想吃到那些价格高昂的美食,必须要表现出自己的商业头脑。
与其说是赈济。
不如说是一场,另类的考核。
符桃现在也不在意,一边看着他吃饭,一边还拿着手笔划的妮娜。没错,他在生闷气,他不搭理这个坏人了。
“你是在生圣女大人的气吗?”
很意外的,妮娜第一次向他搭话。
“毕竟把你缩小,软禁你也是圣女大人做的决定。还要你出门的时候,戴上那个玉镯藏起自己的尾巴。”
不,除了最后一个玉镯,符桃并不清楚那些都是圣女做的。
“你说呢。”
声音要压住,最好体现的有些嘶哑,符桃回忆了一下鹿小晓,她少有的几次生闷气都是这个感觉。
“如果是的话,希望您能对我们圣女大人放下成见,别生她的气,”
成见……又是个意味不明的词。
妮娜的话,就像在符桃的眼前泼了一层飞沙,原本逐渐被整理清晰的局面,瞬间回归了一片混沌。
他为什么要对黑夜圣女有成见,即使生了气,那妮娜又有什么立场,让他放弃心里的怒气。
“没能阻止长夜,没能亲手结束长夜,是我们圣女心里的痛。”妮娜盯着符桃,就像是想从符桃眼睛里看出些怒意。
“所以,教团高层才决定,要顶了你的功劳的。”
是长夜的事?
符桃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虽然他并不觉得这场长夜,有什么争功劳的必要。
“圣女本身也是不愿意的。或者说正因为本身多有亏欠,我们才没有追问那位传说游侠,你结束长夜的证据。”
“现在你已经不用奔波,邪教徒这种危险的事情,你也不必再去管。我们教团联盟会解决。”
“圣子的身份与责任,也不强迫你去担起来,挂个名之后,等事情结束,也大可随你和那霍普一族的人,浪迹天涯。”
“能不能请你,好好待着。”
话音再落,妮娜眼中已经全是森然的冷意,话里也再没有商量的意味。
符桃感觉自己瞬间懂了。
这恐怕是圣女、黑夜教团,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虚与委蛇,对他下达的最后通牒:要么好好待着,要么就被关起来。
可为什么,要对他如此提防?
他符桃是有哪点,值得这些人花大力气留住、看住?甚至不惜于撕破脸皮。
诡异的态度,诡异的应对。
符桃没时间多想,因为他看见妮娜已经拿出了那把裁衣剪刀,一步步向他走来。
作为唯一的战斗力,尾巴已经被那玉镯藏了起来,显然那玉镯,也并不能第一时间拔下来。
符桃捏着手里的面包,还剩下最后一口了,就蘸了蘸盘里的浓汤。
“为什么?我不过是与你们萍水相逢的一个旅人。即便被你们内定为是圣子,我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你拿着剪刀,又是要做什么?”
“你们限制住我的行动,又是为了做什么?”
符桃吃掉蘸着热乎乎的汤汁,有些奶香味的最后一口面包,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有时间反应,并不需要在此刻,图穷匕见。
圣城的黑夜教团,最大的一处总神殿。
这里与软禁符桃的神殿,相隔并没有多远,可以说走上几步路,就能在路口望见那里黑夜教团的标志。
这里住着黑夜圣女。
“哼哼哼哼~”
漆黑的房间里,黑夜圣女正在哼着歌。
信手拈来的赐福、神术,随着歌声的节拍不断向面前这条尾巴涌去。一条看似被截断了的尾巴,不过从末端的那只带着鹿皮手套的爪子,可以看出正是符桃的。
只不过,在接近尾巴根的地方有一个法阵。莹莹的光芒,说明它正在运行。
空间转移的小戏法,经过黑夜之神神术的加持,可以达成这种类似于稳定空间门的效果。
因此假如这个术式被断开,也不会出现尾巴直接被切断之类的情况,而是会随机做出一个选择,把整体转移到任意的一边。
至于,为什么要强化这条尾巴?
算是满足下好奇心吧。
妮娜那边,可以解释成为了给未来的黑夜圣子一些……入教福利。
老头子那边的任务,也有可以敷衍过去的达成的一个成果。
与符桃所设想的,黑夜圣女“只是派了妮娜过去看两眼”不同。这些黑夜教团的神殿建材里,都使用了蕴含有相当浓度黑夜神力的物质。
通过神术,以及黑夜圣女对黑夜的亲和力,她理论上可以“看”到任何一座神殿里的景象。
所以,符桃从变小之后,到这次出门参观圣城的一举一动,黑夜圣女都知道的明明白白的。
这种手段,与符桃通过夜幕,监控芳树市的夜晚可谓是异曲同工。
只不过,与打小就在训练着使用黑夜之神一部分权柄的黑夜圣女不同。符桃得到次级的黑夜权柄的时间还太短,使用黑夜权柄的经验还不足。
他根本想不到还能这么用。
要不然,还用被人压着出门,借此效率低下的收集情报?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听到这声音,黑夜圣女轻声哼着的歌顿时停了下来。
长着长长白色眉毛的老者,站在她门前像是发愣。因为他并没有看着黑夜圣女,眼里一直在瞧着门内、房间里的一幅画。
画里是个穿着粗麻衣的中年人,身体强健面容坚毅。画者高超的画技,勾勒出了他外表的沧桑,却又不忘为其双眼中注入明亮的信心与意志。
不过从他的气质上,可以看出其出身显然不凡,也不知道为什么看不开,非要穿着这么一身破衣裳。
“差不多吧。”
黑夜圣女挑了挑眉,背对着老者的身影毫无动摇。
“是么……那就好。”
长眉老人深深看了一眼,像是在把那张画的所有细节都刻在心底。
他走了,黑夜圣女没有起身。
圣女的屋子里,再没传出她喜欢轻声哼唱的那首歌。
妮娜,她已经派了出去,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成功的把符桃劝走。那个憨憨的小姑娘……不对,还是比她大的。
她还是那么好骗。
教团里的任务,由她一人足以。
什么圣子啊,都是哪里来的小毛娃嘛,好像也不对,那个圣子也并不比她年纪要小多少。
老了啊老了。
黑夜圣女看看时间,挥手散去了控制住那条神术加持尾巴的法阵,看着那条尾巴在戏法失效后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