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小子不认识我？”
女孩见K一脸痴傻，也颇为惊奇。
此时月光又被云雾笼罩，女孩赤色的眼眸也重新融入黑夜之中。
K这才回过神来，摇头道：“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女孩“咦”了一声，歪头道：“奇怪，你刚刚看见我的火凤眼，也什么都没想起？”
“绣衣客门下不过十二人，怎么都该认得我的啊……”
K却恍然大悟一般，摇头晃脑道：“火凤眼，好名字，确实像凤凰的颜色一样，好看得紧。”
女孩闻言一愣，随即又是大笑：“好你个臭小子！见到我这火凤眼的，要么觉得怪异，要么觉得骇人，要么觉得嫌恶。说这双眼睛漂亮的，你还是第一个。”
K见女孩死牢之中还如此开心，似是十分豁达。想到自己虽在死牢之中，却碰上种种奇遇，理当比这女孩子更开心。
虽是歪理，但念及于此，K倒也心生乐意，便随着她放声笑了起来。生死之事，一时竟也抛诸脑后。
两人不知相对傻笑了多久，慢慢也都没了力气，笑声便渐渐小了。
“喂，臭小子，你到底是谁呀。”女孩问道。
K摊手道：“我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是谁就好了……我只记得我叫K。对了，我还知道我是从旧大陆过来的。”
女孩奇道：“你真不是绣衣客？”
“不是。不过那女城主觉得我是。”
女孩听到城主二字，往地上啐了一口：“我看你也不像是我们的人。切，这伏海城主只会装模做样，背地里残害无辜的勾当干得也不嫌少。”
K听她忿忿不平，忙问道：“你是绣衣客吗？”
女孩一愣，摇头道：“是，也不是。我被抓进来，纯粹是当我大师哥的替罪羊罢了。”
女孩见K一脸不解，叹了口气。
“你是旧世界来的臭小子，啥都不懂。也罢，我在这牢里待了许久，憋了一肚子的话。我便说给你听。”
女孩清清嗓子，“安波城和伏海城一样，都是蓬莱面向旧世界的两处港口，世人称之为蓬莱的左右眼。既然两者都是商港，其中利益冲突自然处处都是。”
她略微停顿，见K听得聚精会神，便接着道：“安波城立城三十五年，伏海城立城则二十八年。即使只有短短的二十余年时间，这两座城之间的明争暗斗，也已经十分激烈。”
“伏海城依山傍海，易守难攻，千年之前古人修建的大灯塔更是提供了广阔的视野，海面上来往船只的一举一动都能尽收眼底。而古人修建的英石城墙也是坚固无比，伏海城加以修缮，更是将整座城市打造得固若金汤。”
K大惊：“你是说城墙和灯塔都是古人建造的？”
女孩笑道：“对呀。要不是这两个宝贝，这群伏海猪猡哪敢在这里安家？”
女孩见K点头，似乎是认同自己取的“伏海猪猡”这一蔑称，不禁颇为得意。
“伏海猪猡一直龟缩不出，我们安波人也拿他毫无办法。虽说强攻不成，但我们安波城却也不怕它伏海城。”
“因为有绣衣客？”K奇道。
“你还挺机灵，但这也只算是回答对了一半。”女孩道。
“绣衣客人数不多，而且只是影子一般，在暗地里为安波城效力。我之所以说我算是绣衣客又不算是，只因为我是绣衣客门下的学徒而已，并没有绣衣客真正的名分。”
“至于安波城另一半令人生畏的原因，是安波城有着整个蓬莱，乃至整个天下最独特的军事力量。”
“独特？”
“没错。安波城有一所城中城，准确的说，是一所学院。”
“学院也算是军事力量？”K不知不觉竟被女孩的言谈吸引，慢慢地坐了过去。女子生性倒也大方，似乎不以为意。
女孩道：“臭小子，你可别小看了这所大学，别的学院要么教的都是诗词书画，要么便是三流的蹩脚法术，从那里出来的啊，全是些臭鱼烂虾。只有安波的这所学校，研究的，是人的灵魂。”
“灵魂？”K疑惑道，“灵魂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吗？”
女孩哈哈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虽然……虽然我也不是很懂。”
说到此处，女孩略微一窘，撩撩头发。她接着道：“但大体上讲，安波的这群学者，能够释放极具杀伤力的巫术。比如一个学者可以将一个敌人的魂灵从他的躯壳中分离出来，而且如举手之劳一般。”
女孩见K将信将疑，连忙补充道：“我亲眼见过的。”
K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道：“丙喜日，行军至祺邬，终得见魂棺。硕大无朋，遮天蔽日，其间众生魂灵穿梭呼啸，井然有序。大呼延自水中而起，于下拖护。洪婆，炎公，砂父，息僧四神则相护于侧，日夜不怠。至于极上之处，则群鹰相环，必是死灵大克氏守卫之所。”
这一段是他在船上看那本回忆录时记下的，里面涉及了些魂魄之类的，此刻也不知为何，便悠悠说了出来。
这下轮到女孩疑惑了，但她还是耐心等K说完整段，这才噗嗤笑出了声。
“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呀？你说的话呀，我可听不懂，像唱歌一般，咿咿呀呀的。”
K一愣，摸头窘迫道：“这些话，我失忆之后便能看懂，甚至能说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女孩见他说得诚恳，便也不笑话他，严肃道：“这世界上的奇事，别人可能不信，但我一直是相信的。因为我自己的眼睛就是奇事。”
她说到此处，不禁默然片刻，似是想起了什么，但随即正色重申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相信。”
K听得此话，不知为何从心底涌起一股感动，猛然有一种想把自己经历全部告知于她的冲动。
女孩见K欲言又止的激动神情，不由得哈哈一笑，柔声道：“对啦，你叫我阿柿就好啦。柿子的柿，记得了吗？”
K喜道：“好，阿柿！”
阿柿瞬间恢复了活泼的神情，用脏手拍了拍K的脑袋：“嘻嘻，臭小子还算听话。”
“对了，阿柿姑娘，你火凤眼是天生的吗？”
阿柿一愣，似乎没料到K会如此发问。
K刚说完便后悔自己唐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阿柿摆摆手示意K不必在意，叹了口气：“看来你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诸神的馈赠，旧世界也是有的吧。”
阿柿不等K开口，自顾自地讲了起来：“从不知什么时候起，有些人一出生便带有异相。有的手臂上长满鱼鳞，大家觉得这是海神大呼延对这户人家的责罚，便讥讽地称之为大呼延的馈赠。同样的，有些人一出生便如我一般，这便是火神炎公的馈赠。双足是顽石造就的，便是砂父的馈赠；背上生翅的，便是羽神的馈赠……诸如此类。”
阿柿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似是呢喃一般。
K皱眉道：“那除了有异相，与常人又有何不同呢？”
阿柿的头默默低了下来，埋在怀里，低声道：“没什么不同……没什么不同。只是……只是会被父母……抛弃罢了。”
K见阿柿如此失落，知道她心中难受。
K不善言谈，只能尽其所能，伸出一支手臂，轻轻拍拍她的肩膀。
谁知K一拍之下，仿佛打开了阿柿的泪闸。
阿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脏兮兮的双手一下抱住K的小臂，眼泪鼻涕一起抹在了K的袖管上。
要是换做他人，恐怕早就会嫌恶不已，恨不得一脚踹开这个女孩。但K的心中此刻却仿佛和阿柿一样痛苦。
“阿柿……阿柿，没事的，我也不记得自己父母是谁啦，你就当我也被抛弃了便是。”
阿柿听闻此语，却哭得更厉害了。
“臭小子你不害怕吗……咱俩后天便要死了……”
“可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K连忙轻拍阿柿瘦得皮包骨头的后背，一边不住安慰。
K之前也听城主提过后日受刑之事。他对自己的生死倒是极不在意。但此时看到阿柿也要赴死，突然心中颇有不甘。
“你放心，有我在。”K柔声劝慰，也不知过了多久，阿柿的哭声慢慢变成了小声抽泣。再慢慢的，阿柿竟然是倒在K怀中睡着了。
K感受到阿柿均匀的呼吸，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责任感，默默发誓自己一定要想办法把她救出去。
正寻思如何逃脱时，监狱外突然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
“哼，不过几个时辰未见，你倒潇洒，这便勾搭上个姑娘。”
K听到这熟悉的老气横秋的声音，不禁心中一喜。
抬眼一看，果然看见石像浮士德已经一脸不屑地站在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