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伊娜以为要一无所获时,三人在三楼的楼梯口相会,小橙拉了拉伊娜的衣袖,指着一楼,只见一个红袍姑娘抱着一叠蓝色的册子往一个角落去,三人紧忙下二楼跟上去。
只见那姑娘将册子抱到楼梯口,那木楼梯旋转而上,直达二楼的一个没有雕花的实木门旁,敲了三下门道:“云烟姑娘”
实木门被从里面打开,只见围着白纱的姑苏云烟将那姑娘放了进去,关上门。那房间设计得颇为别致,单开一个门在半中央,偷听都没有地方,伊娜只能靠在不远的柱子后,拼内力细细听来。
只听那姑娘道:“云烟姑娘,这里便是翠香楼这一月的流水,请给云皇子过目。。。。。”
半响无声,只有翻册子的声音,碰巧有姑娘送茶往身后的房间过来,三人只好离开。
这翠香楼的主人便是姑苏云烟,这姑苏云烟又效忠云皇子!
云皇子是谁?
伊娜思来想去,也没想到这个云皇子是什么人。
大小橙儿见伊娜从翠香楼里出来就魂不守舍,颇为担忧问道:“姑娘可是想到了什么烦心事?”
伊娜疑惑问:“这闳国皇帝有几个儿子?”
“四个啊”橙儿和小橙异口同声道。
李长风,李瑾,李傲,难道那个三岁的五皇子叫李云?
想到此处,伊娜独自摇摇头,五皇子才三岁,怎能操控这么大一个翠香楼,难道是他的母族?五皇子的生母是一个才人,不过进宫四年,这翠香楼已在京都屹立二十多年,所以也不大可能。
难道是他?
伊娜陡然想到那日在梅花诗会上的那个柔国皇子,被人称为阿斗的慕容云。瞧他那日的行为,总有些过分刻意,难道他在掩饰他真实的面目,如此,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柔果不似其它几个附属国,都称自己的皇子为王子,他们一直称自己的皇子为皇子。
要得到证实,必须要从姑苏云烟下手,伊娜一番思量,心中有了计划。
一连几日,橙儿守在那翠香楼前,小橙潜伏在翠香楼后门,就未见那姑苏云烟出门。伊娜亲自到那房间里去瞧了,并不见姑苏云烟其人。
一时,三人又陷入了僵局。
加上本是冬天,霜雪交加,橙儿和小橙几日卧雪蹲守,将脸和手都已冻伤。
大小赤儿来禀告伊娜,说新的联络点已选好,就在城门外的散集里。京都城外的散集是清苦百姓多年渐渐发展起来的,互相交易些柴禾米面。因是散集,没有税收和管制,只有半日热闹,门市也是老百姓自己的,甚是杂乱。
伊娜让大小橙儿到新的地方休养,亲自潜到翠香楼后门,坐到对面的屋脊上等待。
只见那翠香楼的后门也繁忙无比,从卯时起,车水马龙,送来茶叶,卸完茶叶又来茶具,还有送各种物件的,来来去去,人影穿梭,直到申时才稍稍断了马车。
如此一日下来,足有数百人,却始终未见一个女人,尽是一些男子,苦力,管家,杂役。。。。
是不是从一开始,自己的方向便是错的,那姑苏云烟就不会出这翠香楼?
翠香楼从巳时营业,到子时歇业,伊娜整日将楼里楼外瞧了个遍,都未寻到姑苏云烟的影子。照理说,这样大的一个翠香楼,那姑苏云烟不能不在此照看着,她是幕后东家,许多事情必要经由她手。
想到那日春风的扮相,莫不是这姑苏云烟也易容了?
翌日,一早,伊娜便在后门等待,到酉时,见一个修长的人影出了那翠香楼,只见他穿着粗布麻衣,头上围着一条纱幔。到此地来寻欢作乐,还怕被人瞧出模样,这样的人倒是挺多。特别是那些寒窗苦读的书生,十年寒窗,一朝落榜,只恨这人生无意,到这翠香楼求个慰藉。出了这翠香楼的门,又瞧不上此地,怕被人瞧不起,真是有趣。
伊娜闲闲瞅了他一眼,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仔细打量了一眼,原是那人穿着一双灰色平头布鞋。要是布鞋也没什么,怪就怪在那布鞋是僧鞋的样式,一个和尚,跑到这寻欢作乐的翠香楼来干什么?
只见那和尚步伐轻健,不肖片刻,已经汇入人流,伊娜急忙跟上去。
那和尚径直到了一处僻静的巷子,进那巷子数丈,有一户幽静的农舍,伊娜跳上护院围墙,只见里面黛瓦白墙,小院鱼池,荆竹禅房,分外雅静。
院角一株郁郁葱葱的菩提树,树下放着两个打坐用的蒲团,蒲团前面有一张条案,案上香炉里飘着寥寥青烟,红色小炉上的茶壶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在这白雪皑皑的冬日里,这一株墨绿的菩提,和打扫得不染一丝雪尘的小院,有一番超凡脱尘的韵味。
禅房的门被人从里面缓缓推开,一只穿着黄色僧鞋的脚先迈出了门口,白袍胜雪,程光发亮的头,掌间挂着一串红色玛瑙佛珠,一个身形修长的和尚从里面出来,他从容走到那蒲团上盘腿坐起,闭目道:“女施主,这天寒地冻的,请下来喝杯热茶”声音淡远空灵。
一招踩风踏浪,伊娜衣袂翻飞,飘下院墙,稳稳立于院中。那和尚信手拂袖,将蒲团搁到条案对面,一手提起那小炉上的紫砂茶壶沏茶,一手请伊娜坐。
“谢大师”伊娜从容打坐,只见眼前的和尚二十多岁的模样,风神俊秀,五官英气逼人,在他抬眸一瞬间,那眼眸里豁达清明,一尘不染。
二十多岁的模样,却有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老成!
这个眼睛?
伊娜心里着实突地跳了一下,那和尚双手端了泡好的龙井茶,送到伊娜身前,道:“请。”
见那双手骨节分明,十指纤纤,白腻如雪,引人入胜。伊娜问:“不知大师法号?”
“小僧浮云”
“谢浮云大师赐茶”伊娜一饮而尽,耐人寻味瞧着那浮云大师道:“冒昧请教大师一句,不知浮云大师可识得姑苏云烟姑娘?”
那浮云大师沏好茶,给伊娜又放了一杯在案前,徐徐拿了那红色的玛瑙佛珠挂在指尖,不急不缓道:“姑娘便是为此事,一路跟踪小僧到此?”
伊娜点点头道:“我只是觉得浮云大师的眼睛像一个人。”
“像谁?”
“姑苏云烟”
指尖的玛瑙佛珠转起来,浮云大师念了一段经文,眼眸清澈悠远道,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阿弥陀佛,不知施主寻这姑苏云烟可有要紧事?”
“倒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觉得与姑苏云烟姑娘有缘,想与她结交个朋友。想问问浮云大师,那姑苏云烟姑娘可住在此处?”
“小僧不打诳语,是的。”
“那能不能麻烦大师,让我见一见她?”伊娜瞧着他的眼睛,全是探寻。
“见与不见,都已如此。”浮云泰然自若,闭目吐纳,紫砂茶杯里冒出氤氲雾袅的热气,仿若时光静止,菩提入定。
有那么一瞬间,伊娜觉得自己冒犯了一个圣洁的人,但陡然清醒,她是来寻人的,她有些吞吐道:“大师,姑苏云烟姑娘名下的柔风组织,前些日子劫了我们一些情报,我想,姑苏云烟姑娘似乎要给我一个交代?”
“施主,何必为过去的事耿耿于怀,世间万物有因必有果。。。。。。”
“浮云大师,可是要我放下?”
“劝人放下也是一种执着,我自画地为牢,又怎能劝施主放下。。。。。”菩提树叶飘飘落下几片,在旋转的落叶间,伊娜恍然在他眼中瞧到了一丝沧桑。
“那大师,可知道她在何处?”
那浮云大师沉默入定,佛珠在指尖穿梭,缓缓道:“浮云便是姑苏云烟,姑苏云烟就是浮云。”
虽心里早就有了预感,但这样亲耳听到浮云大师淡然说出来时,伊娜心里还是陡然惊了惊,那茶水的甘甜也陡然没了味道,毕竟一个如此超出尘世的出家人和那翠香楼里的卖艺的姑苏云烟,实在是隔得太远。
伊娜直入正题,问道:“大师为何要阻止我们查李瑾?”
“我们柔风组织本就是情报组织,何来阻止一说,只是抢了先机而已,若施主心中郁结,取了那情报便是。”
和一个出尘脱俗的和尚谈买卖,这还是第一次,伊娜咬了咬唇,道:“既然浮云大师是出家人,自然视名利为浮云,又为何为这些凡尘俗世缠身?”
“万事皆有因,万物皆有灵,姑娘,小僧本就凡胎肉身,与芸芸众生有何区别。”他睁开眼眸,眸子里全是风起云涌。
伊娜眼眸对上他的目光,恍然一世,那些本不清晰的记忆陡然全部涌出脑海。
她小小的身子埋在黄沙里,等着最后一丝日光的泯灭,嘴唇列出深深的口子,却没有血水,意识一片混沌,可眼睛却是清晰的,她看到了传说中的神,一袭白衣,从大漠的沟壑纵横的沙丘上走来,他是那样圣洁,那样伟岸,那样俊秀,他微笑着,对自己伸出了手。
小小的伊娜闭上眼睛,想着到死能得到神的帮助也是不错,夜晚来临时,神不见了,可她却活下来了,还用神留下的食物走出了大漠,回到兰国。
记忆无限放大,在伊娜的瞳孔炸裂开来,那个喂她喝甘露的神,如十多年前一般模样,坐在自己的眼前。
仿若一切在眼前定格,伊娜口目微张,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是不信神佛的,可那些记忆又那样的鲜活,一个人,真的可以多年不老,甚至连模样都不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