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今日正赶上休息,谭灯却不敢有一分松懈,依旧早早便坐在了案前读书。谭灯正埋头苦读时,突然一丝香气猛地钻入了他的鼻中。谭灯刚要抬头,便瞧见面前的桌子上轻轻地放下了一碗粥,粥上飘着几根菜叶,上面还在冒着腾腾的热气,谭灯便立刻确认到,香气便来自这碗粥。
“这粥……你用什么做的?”谭灯疑惑道,他家境贫寒,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吃一点肉,但每次吃肉却又像在割自己的肉,谭灯情愿吃得更好的是自己的母亲。但是,他分明从这碗粥里闻到了肉的味道,这姑娘是从哪里得来的?
“公子,是野菜。”阿纯歪头笑道,一半的刘海将她的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野菜?可是……”
“公子,”阿纯笑着打断道,“只要有合适的调料与制作方法,野菜也可以做的很美味。”
谭灯点点头,吃了口粥,露出了惊奇的表情,接着又心满意足地将剩下的粥全部吃了下去。阿纯见状,将碗筷收拾起来道:“公子,此时老夫人应当已经起身了,奴家便退下了。”
谭灯点点头,望着阿纯渐渐离去的背影有些发呆。最开始,谭灯是不同意阿纯留在家里的,一来是阿纯身份不明,二来他也没有要收奴仆的打算,只是邻居家的大娘劝道,她一介孤女,孤苦伶仃,倒不如收留她来照顾经常发疯的谭母,若是任由谭母这样下去,即便是闲来无事的邻居,也再也折腾不起了。
而阿纯自留下,确实从没让谭灯失望,有了阿纯的照顾,老母亲再也没有发作过,平平静静地,谭灯也能专心读书,老母亲也没再阻止过谭灯进京赶考。
“公子,”阿纯去而复返,站在门口道:“老夫人醒了,正唤着公子过去。”
谭灯点点头,便起身向老母亲的房间走去。老母亲因为生病,她的房间常年充满着药味,即便母亲早已习惯,却还是忍不了会经常因此百般生厌,认为是自己的病情如何如何才会如何如何,最终上演成自杀成全儿子的戏码。
阿纯停在门口,谭灯回首望向她,阿纯答道:“老夫人并未唤奴家,奴家便在这里候着。”
谭灯并未多话,便转身进了屋子,进屋后,却并未闻到预料之内的药味,反而有花朵的香气沁人心脾,谭灯看向屋内摆放的折了枝的梅花,上面还落着一层薄薄的雪,想来也许是刚放置不久,桌上的一小滩水渍映着桌上梅花影影绰绰的身姿。谭母坐在床榻上,一双本不属于老人的明亮双目在这昏暗的屋内直盯着谭灯的一举一动,谭灯见怪不怪,走到谭母的床前,为谭母盖了盖被子,行了一礼道:“如今天气寒冷,还请母亲保重身体。”
“这山间的小村落本就贫穷,炭火不足很正常,我没有打算怪那姑娘照顾不周。”谭母徐徐说道,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平稳。
谭灯没想到老母亲会把话题迁到这里,一时无话,却听老母亲继续说道:“土娃,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那姑娘?”
“什么?”谭灯一怔,神色有些慌张,忙解释道:“母亲,儿子没有这么想过。”
“我知道那姑娘照顾人很体贴,”谭母扫了一眼谭灯慌张的面庞道,“但是……这么说来也许不中听,那姑娘的相貌,配不上你。”
谭灯知道老母亲指的是什么,阿纯的相貌确实奇特,被刘海挡住的面庞露出的是清纯可人的模样,但是那刘海下的半张脸,却丑陋不堪,令人发指,起初谭灯无意中见到她的那半张脸,难受到半天都吃不下饭,但是很快,谭灯便接受了这个现实。没有人可以一出生就决定自己的相貌,阿纯更是如此,她生得如此相貌不是她的错,谭灯心中的,是对阿纯的感激,这是任何东西都不能够取代的。
谭灯走出屋子时,瞧见阿纯还站在门口,低眉顺眼,见谭灯出来行了一礼。
谭灯道:“你一直在这里?你起得很早,不如去休息一下吧。”
“侍奉老夫人和公子是奴家的本分。”阿纯轻声答道,声音柔弱平淡。然而阿纯口中所吐出的“奴家”二字,却狠狠地揪了一下谭灯的心,谭灯忍下心中的同情道:“你我是朋友,是君子之交,你不必以奴家自称。”
阿纯抬头,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随后嘴角翘起,只露出一只的眼睛弯成了月亮道:“是,公子。”
天气严寒,谭灯本无什么可以保暖的衣服,坐在屋子里读书直打颤。阿纯搬了些柴火进来,想要为谭灯取取暖,谭灯却拒绝了,让阿纯将这些柴火搬到老母亲的房里。然而,谭灯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质,夜里还是受了寒,次日醒来便恍恍惚惚的,咳嗽不止。
阿纯瞧见谭灯脸色苍白的如一张白纸,嘴唇也毫无血色,整个人憔悴不堪,立刻慌了神:“都是阿纯没有照顾好公子。”
谭灯笑着摇了摇头,他知道,他经常夜里读书,伏在案上入睡,每日醒来都见到身上披着一件外衣,桌上的蜡烛还剩下长长的一截,阿纯已经十分体贴了,这本就不能怪她了。想着,谭灯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阿纯忙去请了大夫。
大夫嘱咐,谭灯要多多休息,又开了一张药方。阿纯瞧着已经几近昏迷的谭灯,拜托大夫先在他的药堂,阿纯还要赶到私塾为谭灯告个假。
谭灯的私塾离他们住的地方并不远,阿纯远远望见私塾的房子,便疾步赶了上去,却瞧见有一群学子从房子里走了出来,仿佛是暂时休息一会儿。几个学子见阿纯走来,便将她拦了下来道:“你是谁啊。”
“我是谭灯公子的侍……朋友,谭灯公子今日身体不适,我想代公子向夫子告个假。”阿纯如是说道,语气平静谦逊。
“谭灯?”听罢,另一侧有一个学子走了过来,如同一只饿狼,将阿纯浑身上下打量了个遍道:“你就是谭灯金屋藏娇的那位?”
“金屋藏娇?”另一个学子也走过来道:“看起来模样是不错。”
“什么不错,你让她把她的刘海掀起来。”阿纯看向说话的人,似乎有些眼熟,好像是与谭灯同村的,叫王二狗。只是此时,阿纯已经无暇顾忌这个人是谁,只见原本站得端正的几个学子都渐渐向她走了过来,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那副眼神中充满了欲望和渴求,“小姑娘,把你的刘海掀开给哥哥看看。”
“你们要干什么!”阿纯向后退去,然而眼前的几个人却不肯让半分,其中一人直接将阿纯推倒在地,跪在阿纯的双腿上,按住阿纯挣扎的双手,对旁边人道:“还愣着干什么,掀啊!”
“这么做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你们读书人怎么也可以这么无耻!”阿纯挣扎着却没有任何效果,只能任由着那人的手近在咫尺。那人一把掀开阿纯的刘海,现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而那压在阿纯身上的学子也忘了制伏阿纯,被阿纯一下子反推在了地上。那学子倒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大大的人形坑,这才反应过来,冲着阿纯吐口水道:“呸,我还以为谭灯藏了个什么样的极品,竟然是丑得极品,丑得真让人恶心。”
阿纯脸色本已被刚才的情景吓得惨白,如今更是白得不像话,急忙整理刘海将那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想要离开。然而,将她围住的那几名学子似乎并未打算放她走,一脚将阿纯勾了回来,将脚狠狠地踩到阿纯的肚子上,任由阿纯如何挣扎也绝不放开。
“呸。”周围的学子纷纷开始朝她吐起了口水,甚至有几个学子对她拳打脚踢,还有一个学子直接抓起一大把雪向阿纯的嘴里塞去,阿纯不肯开口,他便打到阿纯开口,之后又仿佛嫌弃一般地用阿纯衣服上唯一干净的一块擦了擦手。
之后,几名学子离开,一学子嚷嚷道:“丑八怪,真该死,非要给我看她的脸,我差点连早上吃的饭都吐出来。”
阿纯躺在地上,听着学子渐渐离开的声音。天上又开始飘落下来雪花,雪花落在阿纯的身上,仿佛在轻轻地安慰着阿纯,阿纯仰面,没有一丝动作,仿佛渐渐与被雪盖满的大地融为一体,只是眼角旁的白雪,却早已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