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觉得我的力量好弱啊，帮不了你。”
“怎么会？能让人心相连的力量，是最善良的力量了。”
“小鲨鱼好厉害！已经会做饭了……赵善行！不要乱玩盘子！狗崽子的又要……我说什么来着？又打碎了！”
“一天到晚只想着玩！你学学你哥，中考复习，一天没挪窝……还敢顶嘴？你给我站住！吼什么吼？别吵到你哥！”
“对不起，小鲨鱼，妈妈对不……”
“想当年你哥中考的时候哪儿像你这样矫情？一会儿睡不着一会儿肚子痛，中考场上谁照顾你？”
“赵南星！你就不能懂事点儿？考虑考虑你妈好不好？一把屎一把尿喂出来了个白眼儿狼！”
“赵南星！”
喂喂喂。
我已经很乖了好不好。
想要的从来不找你要，周末不去参加同学派对，娱乐活动也尽量减少，尽量拉长学习时间……
可是我就是不能和沙哥一样学得好啊。我们来自同一对父母，学力就一定一样么？
而且为了沙哥户口从东野迁到了朔北，我们起点就不一样啊。
好难受。
为什么，你们就从来不为我着想？
等等，那是谁？
在……公园里，白水湖公园，老家？
桃树被扭成拱门状，高颜值牧草绿油油的，九藤盘附的无心古树不肯死，固执地伫立着。
烟花四处盛放，一高一矮两个小男孩的投影四方闪烁，擦擦劳动时来不及擦的汗，一个用左手背，一个用右手心。
青砖道上是他们两个小时的劳动成果——一排头对头的擦炮，蜿蜒而上绕场一圈成为一个环形。
“准备好了？星？这次一定要一起点燃。”
“我看着，哥你发信号。”
尖牙齿的男孩露齿微笑，竖起三根手指。
“三？二……”
“嘿！你们两个！”
守门的瞌睡老大爷终于发现什么不对，进园查看。
“一！点火！”
两个男孩迅速点燃擦炮，矮些的擦了三下，碎牙齿的只一下。
用擦炮窜起的火焰燎燃排好的擦炮，火焰引起火焰，点燃的擦炮数量飙升，火线延伸变成火圆。
然后是诡异而短暂的沉默。
“跑！星！哈哈！跑！”
“站住！小#崽子！站住！公园不能点火炮！要说几次？”
擦炮依序爆开，彩纸纷飞。
噼里啪啦欢快的爆裂声中，小男孩们笑声飞扬跋扈，老大爷跑两步歇一步，在一块不成形大石旁疯狂绕圈。
然后是映入眼帘的火光，火圈在青草处蔓延……
“跪下！畜牲犊子！”
手脚粗壮的父亲提着马鞭怒喝。
哥哥跪下腰杆挺得笔直，弟弟跪下膝盖撞得生疼，耷拉脑袋咬牙不哭，感觉天都塌了下来。
父亲板着一张脸，走向哥哥。
哥哥的目光和他对视，无悲无惧。
父亲额头青筋鼓起，提一口气展臂挥鞭，鞭痕打在哥哥身旁的地面上，扬起一团灰。
“知不知道白水湖里不能放炮？有娘养没娘教的狗崽子！”
“你说什么？”
侧面跪坐的母亲直身对父亲怒目而视。
“你不要发疯！今天我非要我收拾这两个畜牲犊子！今天你不管他，明天就敢到营房拉屎打他老子的脸！”
“你……”
母亲还在争辩，父亲的马鞭不断挥击，少有打在尖牙齿哥哥身上的。
弟弟的汗珠滴在地上，昏暗的烛光摇摆，地上的投影画面不断变换。耳朵里传来父母声嘶力竭疯狂的对骂，还有马鞭撕裂空气，撕裂衣摆，撕开皮肤的声音。
怎么到了这种地步？
但是他庆幸，到现在为止，父亲的处罚还是雷声大雨点小，况且沙哥带着他和老爷爷浸湿衣服扑灭火焰，只造成了很少的损害，赔了很少的钱，大概价值一只鸡？
父亲不会惩罚我太重的，沙哥十六岁了，我才八岁，而且点火炮还是沙哥的注意。
“闭嘴！##，你！以后还敢乱扔火炮，老子点燃塞你##里！”
父亲一脚踹倒哥哥，哥哥侧躺地上喘不过来气。
弟弟有些心疼，但是父亲收回了马鞭在手中抚摸，空间一下子静了下来，连烛焰都不动了。
弟弟的冷汗一下子缩回了毛孔。
“啊啊啊啊啊！！！！！！！”
父亲爆发怒吼，挥出鞭子毫无保留地冲向弟弟，红了眼。
第一次挥击，弟弟就被打中左脸，抽飞地面。之后的挥击力度只增不减。
可是弟弟完全不痛，倒在地上看着倾倒马靴里探头探脑的松花鼠，身子随着马鞭的抽击弹起又落下，心空空的。
弟弟没有想到，为了一只鸡的价钱，父亲会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
松花鼠眨巴眨巴黑豆似的小眼睛，完全不害怕，轻松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地传入弟弟的脑海里，每一个音节清晰可辨。
弟弟好像感受到了千万次的，重复不断的马鞭抽击，他一次都没有反抗。
手抓住了马鞭，掌心的血顺着马鞭滴下。
“行了！我们处理了错误而且认错了！星才八岁！你要杀了他么？”
哥哥半跪握住了马鞭，眼里有火。
父亲鼻孔里哼了一声，拿起酒囊撩起塑料帘子，进入寥落星夜。
原来哥哥气都没喘顺就扑到了弟弟面前，挡住了好多马鞭。
母亲哭红了眼睛，掏出白药和绷带扔给哥哥，哥哥撩起弟弟的小衣服，沾湿绷带温柔地擦去灰尘和部分血迹，换一条沾上白药裹住。
“对不起，小鲨鱼，妈妈对不起你。”
母亲说罢咬着嘴唇流泪给哥哥上药，手颤抖得不成样子，以至于之后哥哥还得自己给自己重新绑绷带。
弟弟双目失神，听着母亲的话语，没有听到她说自己的名字。
“哈哈，没事！星，我们现在像大祭司一样——浑身缠着白带！很酷的！”
哥哥笑容灿烂，眉宇之间不见悲伤。
之后转场，父亲醉意未消，母亲心伤得病，兄弟二人伤口未愈，转场艰难，走走停停，被其他牛车队落下很远。
哥哥又捡牛粪，又晾牛粪，又备狗食，又备奶食，又巡猎，又割草，抽空还读一会儿书，以不是人的精力和东拼西借撑过那段悲伤的岁月。
不久，父亲当兵去了，再没回来。
哥哥考入了北心中学，带着全家迁来北心市。
这个时候的北心中学校服还是长衫锦带，有点儿好看。
“星，果然“南星”比“善行”好听吧？长兄为父，所以我可以帮你改名。以后叫“赵南星”好不好？哈哈。好不好？”
尖牙齿的哥哥大笑，和平平无奇的弟弟躺在仿古小屋的屋顶瓦片上，明明月光在上，蝉声温柔。
夜空星星暗淡，至南一颗星星执拗地闪着红光。
弟弟不说话，不表示开心，也不表示认同。
“这下高考结束了！湖泽草原保佑，大概约莫考得不错，应该进得了北心大学。真好。”
弟弟还是不说话，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嘿？嘿！小哑巴？你在哪里？我要吃掉你！”
哥哥张牙舞爪，侧身看向弟弟。
弟弟嘴角一动，仍不说话。
狗尾巴草飘在风里。
“行吧，不说话就都不说话，哈哈，睡觉！”
哥哥气馁，躺正身子，尬笑两声手臂压住双眼。
“沙哥，我今天看见了一只死猫。”
“哈，调皮～说不说了又动起口来……那只猫怎么死的？”
“从楼上跳下来没踩中树丫，直接摔在了地上。”
“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动不动。”
“看来有个小精灵用完了它的九条命。哈哈。”
“沙哥，为什么你要笑？它死了。”
“然后呢？”
“然后？”
“它的尸体。怎么处理的？”
“嗯，有一场葬礼。它被收敛进一个金丝盒子，埋在学校后的小山坡上，汉白玉的墓碑……平时我们大家都很喜欢它，给它吃的和玩的……它忽然就死了。”
“所以呢？世上还有好多人受人喜爱，好多人死后无人安葬，好多人随时处于生死边界……这只小猫是幸运的呀，生前在北心小学里和孩子们玩耍，死后还有人记得它。”
弟弟点点头思绪翻飞。
“沙哥……你说父亲…死了么？有没有人主持他的葬礼？”
“没有死，我肯定。”
“北边边境的事件已经过去了两年了，父亲失联了两年，其他孩子的父亲一年前几乎全部回了家。按理说……”
“哈哈哈，不可能不可能，爸爸徒手能抵住公牛，没那么容易死在北国人手里。而且那次小磨擦里死亡率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一，一万人里才死一个，跟个军事演习差不多。”
“那么父亲？”
“大概是不要我们了罢，在远方建了个新家？哈哈哈！”
哥哥闭眼大笑，笑得没心没肺。
“沙哥，不好笑。”
“好吧，其实爸爸和我通了书信来的，明年就回来……他在明河上游打鱼，赚了好多钱的。”
弟弟用脑子稍微想想，识破了哥哥的谎言，如果哥哥说的是真的的话，妈妈应该不可能看着父亲的照片悄悄抚摸。
悄悄流泪。
面如死灰。
也许……之前的说法是真的？
“'赵南星'，这个名字挺好听的，这么说来你要改名成“赵北斗”么？”
弟弟笑笑，笑得勉强。
“可以！但是我们这个世界没有北斗啊，那是孔会人老家才有的星星……诶！小子！要笑就给我笑得嚣张一点儿啊！笑得这么勉强是几个意思？啊哈哈哈哈哈哈！”
哥哥说着说着突然转身扯住弟弟脸皮，发出丧心病狂的笑声，不知道是故意扯开话题还是本身思维太过跳跃。
兄弟二人在小屋顶上打作一团，又都谨慎小心害怕弄碎瓦片，发出大声响。
打累了，兄弟二人衣衫微汗，哥哥把骑在自己身上的弟弟甩到一旁，弟弟造作翻滚瓦片挪位。
“谁？”
探照的光柱在小屋边缘扫荡，巡夜的保安察觉到了异动。
本来还大喘气的兄弟二人都捂嘴噤声，身子尽量扁下去。
光柱扫荡两三来回，保安自觉无趣打个哈欠离开。
兄弟二人捂着嘴相视而笑，都笑得很大家闺秀。
忽然哥哥掐心算点，躺正身子，眼神一亮：
“是时候了。”
弟弟赶忙抬头，只见天南那颗红色小星变成了一个红色的动点，动点变成了线，弯曲分散成五彩色，割裂了黑夜，蜿蜒至地平线，像倒生的树，或是正劈的闪电。
“'天南一颗小星竟有如此色彩'，本来是说当年南泽的豪客钱阙苦伏罪殒命受到的追缅让人惊叹。现在多指小人物拥有难以想象的潜力……当然今天过后可能也有字面意思上的这颗流星五彩斑斓了。”
哥哥少有的正经。
“'赵南星'，果然是好名字哇。”
弟弟眼里还留着五彩斑斓。
“星。'其实你聪明绝顶。'原谅历史系的学生劝人只会说些老话……这是当年名相，心社创始人李白心无奈离朝时对同僚说的。然后那位唯唯诺诺只踩他人脚步行走的大人下定了决心，实现了自我价值。”
哥哥按住胸口。
“星，我一直觉得，你会成为一个引领潮流，名留青史的人。”
不少烟花炸起，和流星争辉。
弟弟不说话，弟弟的泪没人看见。
兄弟二人在这个炫丽的夜，一直未说话，直到天明。
“沙哥，你也要离开么？”
“哈哈哈？怎么可能？你小子还缺我照顾呢，我怎么可能乱跑？”
“哦。”
哥哥牵着弟弟的手，悄悄离开小屋顶。
哥哥藏着心事，弟弟也藏着心事。
哥哥在大学干了什么不很清楚，弟弟倒是貌似被连环杀手盯上了。
他们交流的时间渐渐少了，弟弟一直在想，如果告诉哥哥他已经在案件史上留名了不知道哥哥还笑不笑得出来。
过了五年，哥哥大学四年结束，步入社会一年，一直换工作也一直挺能干的，这一年十二月领十二份不同机构发的工资。
弟弟考进了北心中学，母亲让他向那个对他来说可望不可及的北心大学发起为期三年的冲锋。
就在初升高的暑假第一天，母亲哭着告诉弟弟，哥哥两个月前重病去世了。
弟弟没有用脑子思考就识破了母亲的谎言，因为，哥哥用藏在中学图书馆的，一本名叫《寄南星》的书里的录音笔给弟弟留了言。
弟弟理解了哥哥离去的原因，也仅此而已。
沙哥，最后你也逃跑了啊。
但是我相信你。
……
小乞丐跟着一个大帅哥离开山区，雨夜里浑身酸疼无力，破旧仿古小屋里虫子从红衣女子的手臂上爬出，假庙旁边甜品店的松饼蓬松可口，阴暗巷道上女孩手执蓝色闪电跳下，桃花翻飞下老人孩子们共赏日出，龙虎妖罪人鬼神圣王帝皇末法晦明河上分孤身一人……
“嗯…不好意思串台了。好惨一男的，这样看起来动手能力不是很好的样子……失望。我是不是刚刚说出来了？”
“我发现了，每次幺六六掺合进来草草的'同感'就要串台……现在这情况尴尬得雅痞。”
“额，他是不是，要醒了？”
“嗷呜！没瓜吃了！快溜快溜！”
“每个人，最深处的记忆，最想，忘却的……（渐低）”
“悠着点儿，小家伙们，小星星怕生。”
“对不起，关于窥探你的记忆。本来只是想安抚你的，但你的情绪太强，六人都无法稀释，联通了记忆……实在很对不起。”
只有王络苏在纷乱的嚷嚷里明确地表示了歉意。
赵南星吸吸鼻子，已经从晕厥状态脱离，恢复了思考的能力。
好险……
主观信息：路理处里的少年少女十六号都不是正常人。
疑点：为什么成年人如此少？
假设：1、与某个时间点有关？
2、与北心市的特征有关？
联系：北心市罪犯比率全国最高。
推理：也许……成年人拥有力量后，更可能犯法？或者是某些，更深，更……的原因。
推理条件不全面，只是假设。
好的，冷静下来了，没什么可以使我感到慌张了。
赵南星睁眼，自己挺尸在白布单上，小雀斑左手轻按在他的胸口，闭眼呼吸，右手被发型飘逸的精壮少年握住，少年左手也被一只右手握住，依次是海带头，小黄毛，知了，王络苏，十六号，十六号空出的左手正懒懒散散地在赵南星身侧点蜡烛。
除了十六号都闭着眼。
气氛凝重，随时感觉十六号小姐姐会掏出一把献祭用的刀子，血迹未干的那种。
……
……
……
什么玩意儿？邪教仪式？
赵南星刚刚回复没多久的理智，崩碎了。
“我认输！直接说吧，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策划了多久？”
赵南星放弃所有试探所有应对方案，对着十六号几乎是喊了出来。
十六号闻言叹口气，挥挥手，蜡烛们忽然伸出烛芯构成的四肢，簇拥着离开，然后各种艰难爬墙，艰难地抠住四壁不落下，点亮小房间。
赵南星预感，事情不妙，非常不妙，他感觉自己进了贼窝，比任何一次“咩咩羊”事件更危险。
因了赵南星的胡思乱想和因恐惧放大的瞳孔，十六号赏了个脑奔儿，灵魂出窍。
十六号小姐姐翘二郎腿，抄手撇嘴皱眉：
“小小年纪，中二没得治啦！你在这里，因为爱与正义！因为毛妹向路理处寻求帮助！甚至因为国家的十年规划！明白没有？！”
“明白个铲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