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西北边境的将军府中。
下人们正忙进忙出的各种收拾细软,搬至马车之上。一位夫人大概三十来岁的模样,一身淡紫色的萝云赏,不过分奢华,也不过分平庸,衬托着她的面容和肤色都是正正好的样子,十分温和。正在门口看着下人们忙碌,不时提醒大家小心一些。
进门后的庭院,左右两排种着一排排的腊梅,此时正值春季中旬。天气尚冷,树上的腊梅也只剩一些零零散散的花朵了。
府中除了正门处的大厅是一层的以外,其他皆是阁楼,高有两层,楼与楼之间皆是相通的。只有正厅的后院左边单独一个朱红色楼阁,高三层,楼下种了满满一庭院的腊梅。不住人,只是一个观景台。站在第三层可眺望到四座城门以及更远的西北景致。
后院马厩处,一位身穿淡蓝色衣裳的少年正在抚摸着自己的良驹,汗血宝马,闪电。
这是一匹黑色的汗血,马的额头上有一块白色像是闪电的标志,是以称之为“闪电”。眼睛的神气就跟他的主人一般,神采熠熠。这马是他的父亲给他挑选的,已跟了他8年之久,从小一起长大。
南方的方向飞来一群燕雀,正盘旋在自己庭院的上方,唧唧喳喳的不一会儿就落在了庭院的腊梅枝头上。因为那里有之前,少男给它们搭建的鸟窝。
少年轻轻拍了拍闪电的额头,心想开春了,鸟儿回来了,而我们也该出去走走看看了。一边想着一边解开了拴在了柱子上的缰绳。
缰绳刚解开就被一个男子用宽厚的手抓了过去。
少年回头,看到来人是位中年男子,约摸进四十左右的年纪。身型高大,胸膛很是结实,拿着缰绳的手背上留着几道刀疤,这是他的荣誉也是他背负的使命。而手心宽厚而又布满老茧,这是常年握刀握弓磨出来的。
他的五官很是立体,双眼微窝。一脸刚毅,像是被西北的风沙吹出来的,全身上下尽显沙场男儿的气概。一双眼睛深邃不止,似乎满眼的风沙,却看不出疲态。只是在看着少年的时候,眼神微微柔软,不禁的透出些许父爱。
见少年不说话,男子微微张开:“这是要去哪?”
“我与罗晋约好,要去江南走走。”少年抬起头回答。
“当真不与我回京,面见圣上?”男子追问。
“舅舅,军中事宜有你就够了。我年纪尚小,当不来大将军更管不来这千军万马!能给您做个马前卒就不错了。”少年毅然的回答到。
见少年如此坚持,男子也不在强留。这孩子从小就失了父母,一直是在自己身边长大,他的性子从来都是随心随性,向往江湖,浪迹天涯,厌倦沙场厮杀。而这些自己又怎会不知?这是姐姐姐夫在世上的唯一血脉,如何不珍贵?自己更是疼爱有加,比自己亲儿子都要在乎。
此男子便是当时西北将军,谢宏然。
男子点了点头,放开了缰绳。抬起手往后晃了晃,随即一行人等都相继的退出了马厩,只留下刚才一直跟在男子身后一身黑色的男子,男子站在他二人的五步之外。他年纪与舅舅相仿,右手握着腰间的剑柄,虽是侍位的模样,但是周身透着隐隐的肃杀之气,一看便知身经百战了。
舅舅看着少年的眼神,又变得柔和不少,其中还带着不少的忧愁和伤心。沉默了一会儿,无奈道:“少顷,你可还记得你父亲临终的遗言?”
少年微愣,没想到他会提起此事。
思绪跳转回到六年前的战场之上。那日天色昏暗,阴云密布。原先的大将军,蒙韩在马上被人使暗箭,一箭刺中他的右腹部。在战场之上时,觉得无甚大碍,掰断了箭羽又继续在场上奋战。
直至晚上才回到营帐中。扒开衣服解开腰带时,血液汹涌而出,还是黑色。见此情景便赶紧叫来了军医。军医到时,男子已经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额头上豆大的汗珠。
军医见此情景,赶紧把脉。须臾,军医无奈的摇了摇头,只道是不行了,已经晚了。毒性已蔓延至心脏。这是西北常见毒物,属慢性。若是碰上就直接医治到不至于毙命,但是此毒,在当时却没有药能够根治。可将军当时中箭后仍然运气,加快了自己体内的血液流动让毒走得更快更急了些。并且此次放得毒,药量也是极大。
蒙韩躺在床上对谢宏然道:“此事先不要声张,先秘密送我回府。对外只道是我受了伤,需回府静养。”
当下出了营帐,随即安排了人手将男子送回了城中的元帅府。自己也跟着回去了,因不敢声张,所以也没再叫其他将领陪同。
回到府中,蒙韩便将帅印交到了自己的手中,当时自己不过是他身边的一个副将。又叫来少顷,当时他只有12岁。不知是不是因为平日对他的教导,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原因,还是为何他竟然出乎意料的坚强,不曾落泪。
蒙韩讲的话,他自然一一记在了心中,眼中不仅仅只有刚毅,似乎还有些许仇恨,恨这西北,恨这沙场无眼。
少年点点头,若不记得只怕这些年他早已逃离这里,远离战争了。开口道:“替他守住西北!”
男子点点头:“你现在才十六,可以不急。但我手中的帅印,迟早有一天是要交到你的手中的,你才姓蒙。”
少倾沉默了半响,默默点头:“是。”
西北里的兵马将士都是跟蒙韩九死一生,沙场里拼杀出来的。蒙韩也是性格豪爽之人,从不自居高位,常常与士兵们同吃同睡,因此,在军中口碑极好。所以当时的西北防护如牢笼一般,只因军心齐,人心聚。
西北人民称这只军队为,蒙家军。在当时的朝堂和民间,享誉一时。
谢宏然,微微侧身,望着远处一面在空的飘扬的黑色彩旗,上书一个大大的“蒙”字。不禁叹了口气,道:“你不知,从你父亲将帅印交给我后,军中人心各一,若不是你爹当时留了亲笔书信与那几位跟随他多年的老将,只怕蒙家军早已散了。如今时间久了,情分自然淡了,更多了几分利益熏心。所以现在军中,人心微妙不已啊……”
看着男子又些伤感,又有些苦恼的样子,少年心中一沉:“可我又能做什么?”
男子看着他,说到:“少顷,你姓蒙,即便那些将领不听你的,可他们手下的兵还是认蒙家军旗上的这个字。还是会卖元帅这个面子的,毕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他们每月拿到的俸禄只有那么少许,无利可图。有时还被克扣,心中自然是有怨言的。”
“如今我不得军心,若是有半点差池,如此下去军心乱,只怕蒙家军就要更名换姓,民心就散了……”
看到谢宏然眉心微皱,少年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谢宏然继而又道:“所以少顷,你得赶快成长起来。蒙家军需要你,西北也需要你。我和西北的军民都需要你!”
谢宏然转头认真而又严肃的看着他,这么多年了从未对他说过这么多。也不知他是否能够理解。继续道:“此次出去游历,走走看看倒也不错。增长些见识,但一路上不要光记得玩耍,平时的练习还不要落下了才好!”
少年点点头:“知道了舅舅,侄儿定不敢忘了舅舅这些年里悉心教导。”
这些年来舅舅从没对自己语重心长的说过这么多,只是不断的要自己练功习武习文,演习军法。自己也憎恨过舅舅,也惧他。只是现在想来他的处境也不好过,心中升起了丝丝愧疚。
男子欣赏的点了点头,拍了拍闪电的脖子说道:“上马吧!”又转头对这站在五步远的男子道:“蒙强,你跟着少将军一起去,若是又半点差池你提头来见!”
一声令下,马上的少年有些吃惊。不想自己的命竟如此金贵,忙道:“蒙叔有官职在身,如何能随我离开驻地?”
谢宏然轻微的摇摇头,道:“这不是要紧事,你的安全最重要。”
少顷默默点了一下头,看了一眼站在地上的蒙强后。将手中的马鞭一扬,奔出了府去。
三个月后,江南平川地区。
四人四马,一前一后,驰娉在平川的官道之上。
已是快尽傍晚十分,夕阳正在西边的山头快要落下。
两位少年,一黑一白正兴致勃勃的赛着马,似乎全然不知已过了宿点。
后边的中年男子抬头看了看天边的夕阳,又看看划过头顶正要归巢的鸟儿。也不知前方还有没有可以歇脚的客栈,只怕今夜要露宿这山头了。
正在此时前边的两人忽的停了下来。白衣少年勒住缰绳,黑马前腿高高抬起,迎着天边的夕阳,身上度上一道金光。说不出的英姿煞爽。黑衣少年冲白衣少年笑道:“少倾,看来我们已错过客栈了,今夜怕是要露宿这山头。”说这,往不远处的小山丘望去,山包上有一些松柏,那些松柏长得整整齐齐,粗细不一,但长得稀稀疏疏的。
听了这话,他赞同的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已到自己身边的中年男子,蒙强。蒙强严峻的看着他,漠然的点了点头。
一路上都是亏得他照顾,两人也跟蒙强学了不少出门在外的生活技巧和对人的察言观色,所以少顷还是较为依赖他的。
一行人直奔山丘而去。
跟在后面黑了衣少年的,是他的贴身侍卫,罗坤,也是一身黑色锦衣,跟黑衣少年一般的年纪。他去将马匹栓好。
黑衣的中年男子正是蒙强。他将马交给罗坤后,便提着剑深入丛林,说是去找些柴禾,让他们把火苗先升起来。
不一会儿罗坤就把火苗升起,周围又捡了些许掉在地上的干松枝,火苗一下旺了起来。
蒙少倾坐在刚刚自己在边上扯来的草堆上,手中拿着一支干枝,挑着火堆里的碳。旁边的罗晋递来了沙漠里用的水袋,只是默默的接过,不喝也不抬头,心里若有所思。
这松林里有的是柴禾,为何还要去捡?都这么一会儿还不见踪影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一边想着一边抬起头往刚才男子离去的方向望去,眉头微皱。
二人看到他的神色也朝着那个方向望去,罗晋问道:“怎么了?”
眼看天渐渐要黑下来了,少年轻吐出一口气将水袋放在地上后,便站起身来,握剑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说道:“我得去看看!”
罗晋也站了起来,刚想劝说就听着背后不远处的草丛里有动静。三个人立马转身站了起来,却听到草从里传来中年男子浑厚的而又低沉的声音:“你要去看什么?”
听得这熟悉的声音,三人皆是松了一口气。随后草丛里就冒出了蒙强的脑袋,他肩上正扛着一根比他手臂还粗重的枯木,或者说应该是柴。左手提着剑,披荆斩棘的在跟人快一样高的草丛里给自己开出一条道路来。
他的腰间似乎还别了其他的东西,看起来毛绒绒的样子。待他走进一看才发现竟是只野兔。
他知道这两位公子虽说是出来游历,但这些日子里一日三餐,山珍海味可是没断过。本想只是出去碰碰运气,不想竟然还真遇上了。
罗晋看到那兔子时眼睛都亮了。就像蒙强心中所想,这些日子虽说是出来游历,可但凡是到了酒馆客栈都是胡吃海喝的,刚还在想着今夜怕是只能吃些干粮了,不想这肉菜就来了。况且这山珍野味自己可是从小到大都没尝过。
少倾12岁时,便于舅舅奔赴沙场了,虽说没有挨过饿,但粗茶淡饭却是常有的事。至于野味自己小时也常跟父亲舅舅外出狩猎,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他只是不懂,为何要弄这么大一根木头回来。
蒙强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僵硬的脸上扯出一丝笑。一面放下肩上的木头,将它的一头放入火堆中。又解下腰间的兔子丢于一旁。一边撺掇着火堆一边到:“这木头是拿来留火种的,光靠这些细枝不到一会儿便能烧完了。有这根木头至少能撑到天亮。”
少年点了点头。而另一边的罗晋罗坤提起那只兔子看了又看,一边吞着口水一边道:“这兔子还真肥!”
中年男子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笑道:“这春冬季的野货最是肥美了!”一边说着一边拿过罗晋手中的兔子倒一旁剥皮去了。那手法娴熟得,让罗晋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