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天前,为数七百的庞大舰队遭遇了风暴,一半被吹向肯特,一半被吹向萨塞克斯,对于征服英格兰来说,这是致命的失败,但承平命运青睐,英格兰王哈罗德正调集军队以应对北方的威胁,同样宣称王位的挪威王哈拉尔德。
而这就给了诺曼底弥补失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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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数二十人的队伍立在山丘上,康斯坦丝位列其中,她的长兄罗伯特正和二哥理查德争执,两人一个雄武有力一个身材消瘦,他们的性格也像外表一样,一个莽夫型,一个谋士型。
他们正争执该不该制止下方的暴行。那是一个村庄,处处燃着薪火,黑烟几乎遮盖了太阳,诺曼士兵们正欢声笑语的清点战利品,康斯坦丝注意到,有几个士兵拉着一个年轻的姑娘,那女孩不比自己大上多少,声嘶力竭的哭喊连山丘上的众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然而只有罗伯特一人为此愤怒,他指责着自己的弟弟,“你是急着想下地狱,恨不得理由不够充分吗!”
理查德则语气平平,一边说一边观察父亲的反应,话术是他最锋利的武器,“我们需要劫掠来维持部队的士气,如果我们输了,英格兰人会用一样的方式报复我们。”
“我们是来夺回应属于我们的,不是来烧杀抢掠的,这些人……他们甚至连小孩都不放过!”罗伯特指着正发生的惨剧,理查德却用微笑来回应。这彻底激怒了他,魁梧的青年抽出长剑,向弟弟笔画了一下,然后对着公爵说,“父亲,你必须制止他们!”
父亲却问:“为何?”
罗伯特愣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确认之后的惊诧让他失去了理智,他怒吼着喊道,“因为我们会为此而下地狱的!”
父亲却道,“这是战争。”
“战争?”
“如果你要冲下去送死,那我不会为你复仇,”
“我不需要!”罗伯特大喊,“我会杀光他们所有人!”说完就冲下山丘,背影像故事里的骑士。
随后山丘陷入宁静,没人敢在这时候说话。威廉公爵阴恻恻的问了句,“你很高兴吗?”呼吸声才再度出现,康斯坦丝注意到,理查德哥哥低下脑袋向父亲表示顺从,藏在刘海之下的表情却是自豪的——他自豪于又一次坑害了自己的哥哥,并且一点也不想在父亲面前掩饰。
孩童总是倾向于模仿父亲,可能在他眼中,威廉公就是这样一个人罢。
康斯坦丝心目中的父亲却不这般简单,他是位坚强的战士但也是阴险的谋士,有时冷酷无情有时含情脉脉,能礼待仇敌也能训斥亲近,威廉·德·诺曼底独有属于自己的一套准则,并永远绝对执行。
哦……也许并不是绝对,在康斯坦丝记忆中,威廉背离准则都是因为自己,他能为一袋金币向商人卑躬,也能为自己的女儿向国王宣战,康斯坦丝最爱的就是他这一点,纵使已经很久未在父亲脸上看过笑容,但康斯坦丝确定,潜藏在这坚冰之下,威廉那颗炙热的心一定未死。
即便他能在自己十一岁的女儿面前放任士兵掳掠,还半强迫地让康斯坦丝观望。
没过多久,被士兵拖走的女孩没了声响,胞兄有些耐不住寂寞,热闹看完之后躁动的想找理由离开,威廉颇有些客气对小儿子说,“去和士兵交流交流。”威尔逊便摇摇晃晃的骑着马跑去,看得出他很努力了,但恕康斯坦丝直言:甚至还没有我跑的快。
支开最不喜欢的儿子后,公爵向侍从下了几个简单的命令,便骑马靠近康斯坦丝,有些轻柔的说道,“陪我骑一会。”
康斯坦丝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微微拍打坐骑的鬃毛,浑身雪白唯四蹄金黄的小马就动了起来,步伐轻巧得像个小姑娘一样。
它也的确是个姑娘,甚至说的上是千金小金。一年前有位波斯商人旅至鲁昂,公爵付了双倍于商人要求的价钱,共计一百枚金币,买下了这匹小马,威尔逊求了一整个下午,只换来了公爵的训斥,小女儿露出一丝丝表情,公爵就将马儿赠予康斯坦丝。为此威尔逊摆了半个月的臭脸给妹妹看。
康斯坦丝为它起名为“爪黄飞电”,在前世模糊的记忆中,这匹马是一个成功人士的爱马,纵使心性冷淡,常被人说没有感情,康斯坦丝也是不希望自己穷困潦倒,白富美三样一样缺了都不好。
公爵的声音将康斯坦丝从回忆中唤醒,说实话他本想再拖一会儿的,没有几幅画景比小女儿陷入思考,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更美,但要再往前走,就会错过先前留意的乔木——那是一颗长相奇怪的植物,说不上品种,公爵只是喜欢它那心型分叉,和周围星星点点的黄花。
威廉看着女儿下马,迈着漂浮般的步子走入花丛,将这暖色的一切都霎时给剿灭了。望着头顶那朵乌云,父亲感到丝丝心痛,他多么希望小女儿像这幅场景一样,是个温暖可人的宝贝。但同自己一样,康斯坦丝在死亡的阴影下长大,威廉唯一可以安慰自己的,那便是没让女儿像自己一样,年幼即失去了父亲。她好歹还有个依靠。
“父亲。”康斯坦丝轻轻呼唤。威廉从愧疚中苏醒,他抽了抽嘴角,本想表达自己的窘迫,任哪个父亲看女儿看呆,坐在马上愣了半个分钟,也是会感到窘意的,可不知何时,威廉公爵的表情也变得像女儿一样,让常人所不能读出。
“父亲。”
康斯坦丝又唤了一声,她不知今天的父亲为何这般奇怪,是睹物思情,看到这颗歪脖子树想起了自己的夫人?还是那个野女人英格利特。
但随后,康斯坦丝就知道,父亲的脑回路真不是一般的迥异。
他竟瞧着这歪脖子树,聊起来英格兰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