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和尚从后山取来泉水,又将红泥小火炉生上。李自成有些艰难地亲自从书架上取下一套显然是珍藏的茶具和茶叶,毕竟算起来应该是七十二岁的年过古稀的老人了,有些老态也是掩饰不住了。将茶水烹上,再次见礼后分宾主坐下,李自成才说道:“有请先生继续解惑!”,显然已将小他五十岁有余的彭文昭看作平辈之交,而非后生晚辈。
“想必您已经明白了政治纲领的问题!”彭文昭端起茶水小啜了一口,才继续说道:“这其三便是钱粮,这又是您的问题之一,仗最终打的无非还是钱粮!”
“那小儿该不差钱粮吧!?”李自成有些疑惑地问道。
“说钱粮也许不准确!准确点应该说是经济!”彭文昭开口解释道。
“经济?”李自成虽然对彭文昭是不是冒出的一些后世名词已经习惯,还是不解其意地问道。
“对!就是经济!您也可以理解为钱草粮秣。”这一点李自成自进京后,就深有感触,情不自禁地边听边不停点头,然后用更为探寻的眼神直勾勾地盯住彭文昭。
彭文昭飒然一笑道:“但晚辈所说经济所说的并不是这些死物,而是取得这些死物的能力!”
听到此处,李自成更已是点头不跌,无比感慨地插话道:“是极!是极!!”
“就说前明,有钱没钱您应该最清楚,轻轻松松官宦之家就能拿出数千万两白银!”说道此处,彭文昭又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李自成的表情,才继续说道:“而朝廷却拿不出几十万两的军费,这就是经济出了问题!缺少了获取银子的能力!”
“而经济的问题,是没办法通过武力解决的,即使武力能解决一时的问题,也解决不了一世的问题,前明的败亡,根本上的原因还是出在此处,而您受挫的原因也是没有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经济手段!”彭文昭小心翼翼地将李自成的败亡美化成“受挫”的说法。
“对吴三桂而言,经济方面有点像前明!”见李自成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彭文昭继续道:“而东虏鞑子,经过二十多年前的圈地之后,已逐步开始经济恢复,并借着改朝换代的机遇,打破了原有的经济桎梏,使原有的经济得到了逐步的恢复,民间贫困大众生活得到了一定的改善,钱的流通性开始好了起来,国家也有了一定的税收;相比吴三桂而言,掌握了生钱的能力,二者相较谁能坚持到最后其实已不言自明了!”
看到李自成脸上逐渐释然的脸色,彭文昭知道他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于是总结道:“所以说,吴三桂那,可求的没有富贵,只有祸端!我是不会再回去的,请老先生放心!”
“听完先生高论,老朽此生再无遗憾,哈哈”李自成望着对面英姿勃发的彭文昭,俯首哈哈大笑,一副尽释心中块垒的样子,转而又说道:“感谢先生为老朽解惑,只是先生此来是为......”
“求活而已!”彭文昭坦然道。
“求活?”
“求活!”彭文昭看到李自成脸上又逐渐堆积起的疑问,解释道:“为己求活!为民求活!”
“愿闻其详!”
“不瞒老先生您说,如小子只想苟活于世,凭自己的能力,怕还能活的过去!”彭文昭不无自信地飒然一笑,斩钉截铁道“但大丈夫生于乱世,岂可苟活!”
“痛快!”听到此处,李自成又大喝一声,丝毫不似古稀老人,猛地一拍茶案,对门外大声喝道:“李磊,进来!”,激越之情溢于言表,以致脱口直呼出元智和尚俗名。
“此为老朽现存唯一的远房子侄!”李自成手指元智和尚道:“事败之时仅是六岁幼童,这几十年来跟着老朽空耗青春,也习得一身不俗的武艺,往后如先生不弃就跟着先生鞍前马后了,老朽也在行将就木之前了却了最后一桩心愿,贼老天待我不薄啊!哈哈、哈哈......”
一时间,李自成的大笑声声震殿宇,惊起殿外无数飞鸟,哪里还像一位古稀老人!李自成许久才停住笑声,刚才的一阵大笑,仿佛也一下子抽干了这位他的精气神,神情明显有些委顿下来,又慢条斯理地喝干了面前茶盅里的半盏残茶,才再意味深长地看了彭文昭一眼,示意元智和尚李磊扶起他,缓缓开口道:
“小友请随老夫来!”
在李磊的搀扶下,李自成缓缓走到身后的右侧的书架旁,示意李磊挪开书架后在墙面上略一摸索,找准一个位置便按了下去,原本悬挂画像的墙面便随着一阵“扎扎”生缓缓分开,露出了一个人许高的黑漆漆的洞口;李自成又回头看了彭文昭一眼,才在李磊的搀扶下缓缓走进了洞口。
李磊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将密洞四壁的几个油灯尽数点燃,洞内慢慢亮了起来。入眼看去,山洞并不大,也就后世四十来平米左右,两边各摆有一排明显有些简陋的书架,山洞中间则整齐堆放着数十口樟木大箱子,显然箱子的年代也并不久远,隐隐还有樟木特有的气味散发出来。
“这些箱子里,都是老朽过去预备的一些再起之物。”李自成巍颤颤地走到一口箱子前,有些吃力地掀开箱盖,洞内一时间有淡淡的金光闪烁,李自成神情复杂地盯了箱内的金银珠宝一会,才又继续对彭文昭缓缓开口道:“李磊这孩子也是第一次见到,小友若真想为天下人求活的话,这些身为之物尽可取去!”
“谢闯王厚爱!但小子所求并非如此!”彭文昭赶紧一脸正色地回答道:“小子若求此物,想来凭自身所学也并非难事!”说完,还对李自成坦然一笑。
“这个老朽深信如此!”李自成又看了彭文昭一眼,眼中更有一丝掩饰不住的对后辈的激赏之意,才接着开口说道:“老朽知道此物对你不难,但现成之物应可给先生节省不少筹备时日!”
说完示意彭文昭跟上,巍颤颤走到一个书架前,拿起一本稍有泛黄的书册,在手中反复摩挲了很久,似乎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才一咬牙郑重开口说道:“先生所说为民求活,可算真心?”
“真心诚意,日月可鉴!”思忖着戏肉终于来了的彭文昭,信誓旦旦地脱口而出道。
“可敢发下毒誓?”李自成术自不依不饶地一脸严肃地追问道。
“我彭文昭在此立誓!”彭文昭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坦然开口道:“皇天后土共鉴,若我为民求活的心愿有半句虚言,天共灭之!万劫不复!”
“好!”见彭文昭痛快无比地发完毒誓,李自成一把将手中书册递给彭文昭,却好像一下子放下了千斤重担一般,脸色也刹那间轻松下来,还虚扶了一把发完誓起身的彭文昭,才开口解释道:“此册乃三十年兵败前所留忠心部下隐姓埋名之册,这些年老朽苦心维系往来!虽当初老一辈差不多都到了风烛之年,但也都从未忘记当初誓言,潜心教导后辈不堕,后辈也算成器,现均隐于各处,或许可供驱策!”
“谢闯王信任,小子定不负重托,一起为天下人努力求活!也为愿为这些忠勇的前辈和兄弟谋一个锦绣前程!”彭文昭对显得有些垂垂老矣的李自成满是郑重地承诺道。
“好,想不到临到日暮之年,老朽居然在一天内连了两桩心事,贼老天真是待我李自成不薄!”慨叹之余,又手指两边书架,对彭文昭说道:“这些都是各地联络之信物,调用之法册中均有记述,老朽就不多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