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抿了下唇,想宋清焚火而亡,尸骨必是荡然无存,阿齐和她感情深厚,若是坦白相告,怕他承受不住哀痛,再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对不住宋清。可若欺骗他,又恐他不知真相,他日受了追杀他之人欺骗。江临思来想去之际,阿齐却已等不及,抬起头定定瞧着她,见她眼珠转动,误以为她在想谎话欺骗他,又将拳头举起,愤恨道:“你若敢扯谎,我定不饶你。”江临抬头看向阿齐,问道:“你还记得你是如何昏迷的吗?”
阿齐脑中光影闪过,事发之时,他见追兵颇多,本意是回去向父亲表明心迹,可宋清却不答应,软语温言劝慰他,郑云在他分神之际将他拿住,宋清喂了水给他喝,后面之事他便不记得了,想来水里放有蒙汗药物之类。阿齐想起他们二人为他所作种种,心里酸涩再起,暗暗决定他日若真相大白,定要继母在他二人坟前谢罪。他见江临一双眼睛直盯着自己,却不打算将这一切告诉她,免得她挖苦嘲讽,便摇了摇头。
江临又问:“那你看我有何异于常人之处?”她接连问起毫不相关之事,阿齐心里烦恼,扬眉道:“问这些做什么?”江临道:“你回答便是。”阿齐秀目直视过来,将江临上下打量后,哼道:“狡诈。”
江临咯咯大笑,虽脸蛋喧肿且有伤痕,然红唇白齿、秀眉翘鼻,如星眼眸,灵动至极。阿齐看了,竟有几分目眩,他脑中闪过几多美丽女子,或温柔静雅、或端庄大方、或知书达理,却从不曾有一人,笑得像江临这般生动盎然,让人如沐春风。
江临笑得肚子直疼,双手按着,撇嘴向阿齐道:“我虽狡诈,但也是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弱女子,自己逃出去都困难万分,更何况还带着你。你都不知道,你在水里有多重,提得我肩膀都酸了。”阿齐见她絮絮叨叨,却始终不说关键,不免有些焦躁,越步到她身前,浓眉蹙起,道:“你就不能说个痛快?”
江临眼波流转,轻柔娇笑,手指着阿齐鼻尖道:“我倒是想痛快,你一直打断我,我怎么痛快。”阿齐怒气炙烫,两颊飘红,握拳愤然地盯着她。
江临嫣然一笑,扭身转到桌前,款款坐下。阿齐目光追随而去,却见她面色阴沉若水,正暗自吃惊,就听她道:“她早就在船里做好布置,我承诺救你之后,她传授我机关诀窍,打开之后,我背你坠入水中。”
阿齐听了,凝眉思索,忽地欺身向前,疑惑地问:“那她和郑大哥为何不带我走,反向你一陌生人求助?”话一出口,阿齐眼前乍然腾起一片火光,他眨下眼,火光又化作水光,冰凉、漆黑,在滚滚呐喊声中将他吞没。他原以为是梦,没想竟是真的。他和江临落水,宋姐姐和郑大哥焚火而亡。
阿齐身子摇摇,站立不稳,跌坐在长凳之上。此时许多疑问已有答案,当日他们从府里逃出,郑大哥却不见踪迹,他们余下十三人,乔装打扮乘车南下,遭到两次伏击后,只剩下他与宋姐姐二人。到了安阳府境内,宋姐姐带她改走水路,他好奇询问,宋姐姐说她自有安排。日暮之后,他见到了与他身高相仿的郑大哥,因知他会锁骨功,以为他为了躲避追捕才如此,却没想到他夫妻二人打的是这样注意。
“宋姐姐、郑大哥······”
江临脑中闪过宋清坚毅神色,心口微微刺痛,她喝了口水,轻声道:“我二人坠河后,她引燃烛火,舱里洒满黄酒,顷刻燎原,那些无法靠近,将船围拢起来。”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宋清正是深谙此道,才想起这个做法,以她和夫君二人之死迷惑追杀之人,使阿齐免于后患。江临昨晚只顾逃命,如今静下来,对宋清、郑云夫妇又是敬佩、又是惋惜、又是羡慕,不由喃喃道:“春荣同归,至死靡它,夫复何求。”她虽未见宋清重回郑云怀中,但郑云那般爱她,定会于黄泉之路等待。
念及于此,江临心情略微宽解,正想问阿齐日后打算,抬眼却见他面白如雪,双眼愣怔,好似一尊雪人,只有凌寒之气,却无半点生机。阿齐本就俊逸非凡,如今这般情状,非但不丑,反而更美,激起江临怜悯之情。她道:“阿齐,我知你心里难过,但事已至此,难过也不用,倒不如保重自己,平安到达南国,找到你外祖父,再图将来之事。”
阿齐摇摇头,“那又如何,人已经没了。”江临听他话里有轻生之意,心想一味安慰也不好,不如反将一军,于是说道:“正因人不在了,你才更要认真、奋力地活下去,帮他们实现愿望、体会美好,或许也可以报一报仇。若你一蹶不振,他们地下有知,岂不是死不瞑目?”阿齐细细思量,也觉江临言之有理,可他不喜江临为人,不想在她面前承认,以免她小人得志,嚣张更甚,他狠瞪江临一眼,起身走到床前,扭头道:“我要歇息了,你出去吧。”
江临几步蹿过去,指着床上两副被褥,道:“你瞎啊,没瞧见两床被子,你若不愿睡这里,出去自己找地方吧。”江临身子尚未复原,两人又谈论颇久,见到床铺,还真有继续疲乏。江临将里面那床抱起,塞到阿齐手里,随后坐在床边,弯腰拖鞋。
阿齐瞥见她白皙脚踝,立刻转过身去。他心里实在不愿和江临同居一室,一来男女有别,二来他不喜江临。可英娘家只有三间屋,一间收渔具,一间他夫妻二人住,若是不住这间他无地可去。
江临脱掉鞋袜,将一双玉足浸于木盆之中,水已微凉,她好歹洗了几下,用布巾擦干,将木盆端到地上,一骨碌翻身上床,舒展四周,浑身舒爽无比。江临扑腾片刻,拉被子盖好,见阿齐手端被子立在床前,眉头几近拧成线,叹口气道:“阿齐,你我是在逃亡,不是游山玩水,快别嫌东嫌西了,日后还不知有没有床睡呢。”
阿齐头扭向一旁,冷冰冰地抛出四个字,“男女有别。”江临张大了嘴,进而滚到床上哈哈直笑,“男女有别?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阿齐愤怒看去,只见她青丝散乱,襟口大敞,纤白脚掌在空中交替翻腾,犹如两节雪莲,心头怦怦跳起,脸颊如沸,急忙扭开头去,可听她嘲笑绵绵不绝,又觉刺耳,喊道:“你失心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