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是欺骗,非君子所为。”阿齐坚决地道。
“死小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江临耐心告罄,扬起手臂,“小心我揍你。再说,要不是你弄掉玉环,我们用得着骗人吗?”江临凶巴巴道,却绝口不提自己弄丢包袱一事。
阿齐“哼”一声,掉头便走。江临喊了两声,不见他回头,对着他背影骂一声“矮三寸,人不大脾气还挺倔。”
阿齐脚步一顿,心里纷乱扰扰。他及早便知江临撒谎成性,又胡搅蛮缠、不守规矩,可往日他尚且能压抑,忍耐一二,可方才不知为何,愤怒没有任何阻拦地冲到头顶,他竟没有控制。此刻稍稍冷静,详加思量,竟不知为何生气,是气江临行骗打算,还是气她口无遮拦,可无论是哪个,都让他惊慌:他是不是太在意江临了?
阿齐看向远方,烟光残照里,天际悠悠生黯,习习凉风卷叶,炊烟袅袅饭香。若是平日见了,不会有所触动,可此时听妇人呼儿唤女之声,只觉心里酸涩。阿齐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忽然,后背被人猛拍一掌,恰好打断他进入自怜之境,他心头狂跳,缓缓回头,望向一旁喜笑颜开的江临。
江临扬起脸,狐狸眼里笑意盈盈,亲亲热热地挽住阿齐手腕。阿齐低头垂睑,不自在地道:“有话说话,别拉拉扯扯。”江临嘿嘿一笑,松开手,谄媚地道:“好好好,都听你的。阿齐,我和你道歉,刚刚是我不对,我一时鬼迷心窍,才想出投机取巧的办法。我认识到错误了,你不要和我生气,我们两个一路相伴,我舍不得你离开。”阿齐明知她别无他意,可听到女子近似于告白的言语,不免脸孔发热。他眼珠微动,悄然望向江临方向,不及看到就匆匆收回。
江临转到阿齐右侧,诚挚地道:“我想好了,我们两人有手有脚,我可以去大户人家做丫头,你虽看着小,但找个铺子做学徒也可,我们待一段时间,赚些银子上路。阿齐,你说这样好不好?”
江临笑语嫣然,虽左脸伤痕累累,但侧向右脸娇嫩,余晖之下,更显白皙。阿齐别开脸,点头道:“你若知错,最好不过。”阿齐转念一想,江临太过狡诈,不能轻易相信,便道,“不过,你要起誓。”
街边的叫卖声不绝如缕,香气兜头兜脸地扑过来,江临眼中两点黑珠好似被线勾住,直直地往东南边的包子铺上飞。她按了按瘪肚子,竖起两根手指,极其恳切地道:“我起誓,如若有假,便让我坠入娼门,千人骑、万人踏,人尽可夫,无人可嫁,无······”
“住嘴!”阿齐羞愤不已,面红似血,他甩着袖子朝南走了几步,又走回来,指着她鼻子,瞪一眼,又朝北走,再回来,如此往复。
江临吸吸鼻子,越发地饿,见阿齐仍在原地转磨,走过去拍拍他的肩,“阿齐,我都这样说了,你还不信啊。不然你告诉我该怎么说,我跟着学就是了。”
阿齐像被烫到一般跳开,步子之大落下时差点儿跌在地上,他稳住身形,见江临要过来,急忙又后退几步,气息急促,指着江临,怒道:“不许过来,也不许碰我!”
江临几乎笑出来,她真想问问阿齐授业恩师是哪个老夫子,抑或是哪家寺庙的老和尚,怎么还这般迂腐守旧?不过碰他一下却搞得好像玷污了他的清白似的。呵,这就是北朝的男子!幸好她早早看清真相,选择去南国,据说那里民风开放,未婚女子独自一人也可上街闲逛,还可自主选择夫婿,比北朝女子潇洒快活多了。
江临想,看在将来美好生活的份上,就不和小兔崽子计较了。她抬起眼,对着阿齐喊道:“你不要再转了,我眼都花了。你到底想让我怎样说你才相信呀?我的誓言不毒吗?”
自然是毒。正是因为太毒,他才听不下去。试问谁家女子会拿自己清白起誓,并且还是那么不堪入耳的,她到底在想些什么?阿齐瞧着蹲在地上的江临,目光相接,她手托着下巴,扬起了嘴角。阿齐脸更黑了几分,别过身子,目光飘在包子铺白底黄字的旗子上,道:“你若再胡说,便不要和我一起走。”
你当我稀罕,若不是不想背负心债,早把你扔下了!江临站起来,再次竖起手指,“我起誓,再不胡说。”
“那我便再信你一次。”阿齐竖起手指,冷峻地道,“不过,仅此一次,你若再欺骗,我们便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江临皮笑肉不笑地扯下嘴角,指着衣店的方向道:“那边人多,去问一问。”阿齐没做他想,跟着她走。
到了衣店门口,江临见两位刚买完布的大嫂出来,“咳咳”两声,双腿好似被绑住似的,慢悠悠地挪过去,低眉敛首,气若游丝地道:“敢问两位大嫂,这镇上可有谁家需要奴仆的?”
两位大嫂面面相觑,其中高个长方脸的包着碎花头巾的大嫂问:“听这位妹子的口音是外乡来的吧?”
江临手抚着胸口,细长的眉毛紧紧拧成一条,咳了一声,才道:“两位大嫂,实不相瞒。小妹从北边容城来。”在江临的描述里,她是一位举人家的姑娘,因温柔贤良嫁给县衙里的刀笔吏,成亲一年便诞下一子,无奈夫君在公事上受了冤屈,抑郁而死。她伺候公婆仙去后,大伯夫妇欺她孤儿寡母,占了房屋,将她母子二人赶出家门。娘家父母皆亡故,兄长考取功名在南边鹿城为官,她打算带子投靠,无奈路上生场大病,盘缠用光,只能做些零工赚几文钱。江临抽抽搭搭地道:“若是小妹一人,早随夫君而去。可实在不舍他这一根血脉,便是千难万难也要将他养大成人。”
阿齐只觉受了欺骗,又羞又恼地冲江临喊道:“你住口!你骗我!”
“阿齐。”江临拉长哭音,哀哀戚戚地恳求,“娘不怕苦,你不要为娘担心,只要能养活你,咳咳······”她将目光转向两位大嫂,见她二人面露同情,越发卖力地作弄,“恳请两位大嫂若知哪里能谋份差事,端茶倒水、洗衣做饭都无所谓,只要赏我们母子二人一碗饭。”
这时,周围围上来一群人,七嘴八舌地指着他们议论,有的说“可怜”,有的道“好惨”,还真的说哪个员外家用人。阿齐这个年岁的小儿,最好面子,众人的同情比称赞还要让他十分不自在,加之又受欺骗,脸颊滚烫如血,越发觉得江临嘴脸可恶,心里一乱,照着她的胸口推了一把。